霍想的入迷,口中的小调渐渐没了声音,晏青禾以为霍君窈又睡着了,也没太在意,只把谢林弄好的饭菜都端上了桌,去喊她起来吃饭的时候,却发现霍君窈正在盯着远处的一朵云彩发呆。

    晏青禾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霍君窈回神说道:“在想一直住在这也挺好的,就像那些庄户一般,望望天散散步钓钓鱼,每天只考虑一日三餐、冬暖夏凉,没准儿我还能长寿一点。”

    霍君窈这样的千金大小姐,纵然不似旁的贵族小姐那般骄里娇气的,大抵也在江湖上行走过几日,见过武陵城城守那样的卑劣之徒,也见过百姓乱世求存的不易,却始终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待这些事情,她没有体会过真正的人间疾苦,不曾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拼命奔波,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奇怪。

    可她本就是宁安郡主,是护国将军府的四小姐,本来就不用考虑这些,晏青禾摇摇头,又感觉是自己想得太多。

    不过话说回来,那样的日子,谁人又不向往呢。

    晏青禾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抽走,象征性地给她扇了两下,笑道:“行了君姑娘,你我一时半会都没有这么好命了,快起来吃饭,吃完饭还有事情。”

    刚过了半天好日子,这么快就又要去奔波劳碌了?果然懒惰都是有惯性的,哪怕只是须臾。霍君窈哭丧着脸吃完整顿饭,直到上了马车才不情不愿地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晏青禾神秘兮兮地答道:“有人说,长生公子来江都了。”

    “所以,我们是要去找他?他行踪不定的,又没人见过长什么样,怎么找?”

    晏青禾说道:“硬找肯定是不行的,但不耽误咱们去碰碰运气嘛,不过话说回来,昨日无相谷那么大排场,说是在找东西,保不齐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霍君窈不明所以,晏青禾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今晨去买包子时,听庄子的管事说,庄子里昨日去雁鸣酒楼送货的几个人一夜未归,今晨派人去寻,却发现雁鸣酒楼今日歇业了。”

    雁鸣酒楼,就是昨日霍君窈和晏青禾吃饭的那一家,在江都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照理来说,这么大的一个酒楼,请的厨师、伙计应当都是轮班制的,就算昨日当值的那些人都没到酒楼,可昨日休息的那些也不应该不在啊。况且在商言商,这么大的一家酒楼歇业一日要少多少流水,雁鸣酒楼的老板也不心疼?除非是出了什么事,且是关于整个雁鸣酒楼的大事。

    这段时日最大的事情不过两件,一是代山上的贼匪,此事已经尘埃落定,第二件就是昨日无相谷的出现,可一家酒楼能与无相谷有什么瓜葛?

    霍君窈低头沉思,手指不自觉摩挲衣袖,被马车晃得有些发晕,却突然想起昨日店小二的话。

    春卷儿……春卷……

    晏青禾见霍君窈眉心微动,便知她已有了想法,却未敢出声询问,生怕打断了她的思绪。

    霍君窈突然变得有些烦躁,眉头深锁,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谢林将帘子掀开了一个小缝,递了话进来说是有人找霍君窈,她从缝隙中看到郭威站在马车前,脸色沉重焦虑,眼下一团乌青,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人上次和萧泓轩沆瀣一气一起算计她,霍君窈都没计较,这次急匆匆找上门,不知道又打了什么坏主意,说实话,她不太想见,可谁料郭威一开口就是平地一声雷。

    “宁王殿下和南阳郡主失踪了。”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说的,但马车上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君窈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却迟迟未邀请郭威上车,但这样僵在大街上也不是个事,晏青禾遂先将郭威请了上来,郭威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给晏青禾一个拥抱。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就像辉月宗,林不为再怎么样也不会与武陵城的城守起正面冲突,所以晏青禾对待郭威的态度还算亲和。但霍君窈看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出身将门,身上难免沾染上一些杀伐之气,而且郭威是见过霍君窈和宁王吵架的,两人本就不对付,中间又横着个南阳郡主,郭威不敢再贸然开口,气氛再一次变得非常微妙。

    若是被绑架的人中没有这两位主子,郭威直接联合此地驻军直接杀过去也便罢了,可太子对宁王屡次出手,驻军的首领是谁的人他实在是拿不准,不敢轻易张扬,否则也不会来惹霍君窈这位小祖宗。

    在郭威看来,霍君窈或许会看在宁王殿下皇子的身份上出手帮忙,却不会管那位小郡主,但不论如何,霍君窈与江湖中人熟悉一些,比如晏青禾和谢林,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希望,最关键的是,他头脑飞转思索着该怎么措辞,生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对直接被踹下马车。

    但晏青禾却知道,霍君窈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在闹小脾气,索性当起了和事佬:“那个,顾某午间想招待郡主吃点我们那边的家乡菜,结果我们家小林子不小心多放了一勺盐,许是招待不周惹得郡主不快了,郭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霍君窈和谢林双双黑了脸,晏青禾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刚刚听大人说宁王殿下和南阳郡主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午间郡主外出之后,殿下也便带着小郡主出去用午膳,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二人。”郭威是对着晏青禾说话的,眼神却一直往霍君窈那边瞟,小心翼翼地观察霍君窈的脸色。

    晏青禾未免觉得有些好笑,这大概是把霍君窈当成母老虎了吧,他忍着笑问道:“不知是在哪里用的午膳?”

    郭威不假思索地答道:“雁鸣酒楼。”

    雁鸣酒楼?也就是说,无相谷生事的时候,这俩人也在雁鸣酒楼。

    一股无名之火从霍君窈心底噌地点燃,她恶狠狠地剜了郭威一眼,问道:“郭大人,听闻您和萧泓轩是好友?”

    话题转变生硬,郭威愣了一下,立即回答道:“下官与殿下相识也是机缘巧合,承蒙殿下厚爱。”

    还挺谦虚,能让萧泓轩厚爱的能有几人?

    “那您应该知道,本郡主与他有婚约在身,他拿我当棋子也就算了,自己没本事还领着小郡主满江都城的瞎溜达,城守府和郡主府装不下他俩了?现下出事了又来找我去救他,本郡主不要面子的?我是他家护卫吗!真当别人都很闲是不是?”

    霍君窈平日里都是说三分留七分,就算别人对她恶语相向,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关键的是棉花里还藏着针,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刺你一下。

    突然换了风格,一副大刀阔斧又胡搅蛮缠的样子,别说是晏青禾了,竟是连帘子外的谢林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本就是多事之秋,霍君窈窝了一肚子火正没处撒,郭威正好撞在枪口上,虽然知道霍君窈不是针对他,却还是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在是发了一通火之后,霍君窈再没乱发脾气,郭威才松了一口气。

    郭威忍住尴尬,又说道:“昨日夜间也有不少人前来报官,下官一一询问后发现失踪的人无一例外,昨日午间全都去过雁鸣酒楼,其中还包括一些武林人士。下官今日本想去探查一番,不成想雁鸣酒楼今日歇业,酒楼的老板掌柜伙计竟是全都失踪了。当时有街上的小商贩偷偷听了两耳朵,里边说让交出什么千春卷,听起来倒像是一本书,只是下官见识浅薄,未曾听说过这本书。”

    霍君窈越听脸色越凝重。

    相传,前朝有一门派名为千钟,练的却不是金钟罩这般的硬功夫,反而是蛊术。若说用毒是令人防不胜防从背地里暗施的冷箭,那么蛊术则可以说是人人恐惧却又人人憎恶、但又人人心向往之的存在。

    而据说千春卷,就是出自千钟。

    她曾经花了很大力气去找这本书,可最终得到的消息是,早在千钟灭门之时就已经被毁了,如今这个名字重现江湖,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怕是风头要盖过长生令和李寒山的宝窟了。

    或许被抓走的那些人会被下蛊,又或许被用来练蛊,霍君窈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一阵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身体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可手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只能攥得死死的藏在袖中,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让她看起来还算正常,可声音却忍不住地变了音调:“郭大人,劳烦您先找一男一女,身形与他俩相似的,假扮萧泓轩和南阳,不用刻意抛头露面,一切如常就好,嘱咐郡主府和城守府的人管好嘴,千万别泄露出去半点消息。然后去找此地驻军,对,找驻军,可是无相谷会把人绑去哪里……会在哪……”

    无相谷的人悄无声息的便进了江都地界,想必有人照应,这附近……会是谁?霍君窈脑子一团乱,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晏青禾从未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霍君窈,小小的一个人不由自主向后缩,看起来那么无助,他不由自主地去握她的手腕,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给她带来一些安慰,却隔着衣料感受到了她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霍君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能默默的将手攥的紧了一些。

    晏青禾转头问郭威:“江都地界有能力关押那么多人的武林门派,郭大人可有了解?”

    郭威立即会意,思忖片刻,说道:“江都地界的门派,青阳山庄、藏剑派、飞雪楼、星罗坞,还有骊山派,骊山派虽然不在江都地界,离得却不算远。有能力关押这么多人的,藏剑派、青阳山庄还有骊山派应该都做得到。”

    “藏剑派离得稍微远了些,应该不太可能。”

    “那便是青阳山庄或者骊山派,青阳山庄虽然有座地牢,但人丁稀少,想必没有这个能力在一夜之间绑走那么多人,那便是骊山派了,可骊山派坐落于骊山山顶,想把那么多人运上去也非易事,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吗?或许不是武林中人做的呢?”

    郭威作为江都城的父母官,对江湖之事知道的不多,能说出这几个门派这些已是不易,对于无相谷更是不可能知晓,有着巨大的信息差还能作出这样的判断,可以说是很厉害了。

    晏青禾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大抵就是这两个地方了。郭大人,事不宜迟,咱们得分头行动。”

    青阳山庄和骊山派的确都有可疑的地方。青阳山庄的地牢是晏青禾他爷爷还在世的时候,青阳山庄花了重金请千机宗的人建造的,当时青阳山庄弟子众多,也算得上是一个大门大派,只不过在朝廷的打压下日渐式微,那个地牢的确适合用来做这些阴暗的勾当,而骊山派的岳秀方人品贵重、德高望重,但寻令集之后莫名其妙地闭了关,也不知道是不是骊山派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两相对比下来,竟一时分不出谁的嫌疑更大。

    送走了郭威,三人立即行动,先行前往距离更近的青阳山庄。一路上霍君窈都未曾开口说话,脸色更是难看。

    晏青禾拍了拍她的胳膊,故作轻松地笑道:“喂,君姑娘不是一直好奇那枚竹筒怎么打开吗,眼下闲来无事,不如在下教姑娘。”

    霍君窈无精打采地抬了下眼,知道晏青禾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从口袋中取出了竹筒,交给了晏青禾。

    晏青禾为了让霍君窈看的更清楚一些,坐到了她的正对面,身子向前探,两只手分别捏着竹筒的两端,轻轻一拉,竹筒竟然沿着其中一条不甚规则的细纹分开成了两半,双手分别向反方向轻轻转动,只听竹筒内部咔哒一声。霍君窈以为这边是要打开了,下意识将身子向前探了去,想从裂缝中看看竹筒内部的构造,却见晏青禾又将两半竹筒捏在了一起,又向回拧动,直到两半竹筒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里边又传来了细微的咔哒一声,两边轻轻一带,竹筒便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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