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当是他第一次见到朝阳公主,但也并非第一次,因为那对他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魏庶谋反,权倾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

    萧梁自幼太过懦弱,坐上龙椅之后更是偏听偏信,朝中宦官得势,政治机构内部早已腐朽不堪。

    魏庶乃当今丞相所诞,因出生时天降异象,被视为不祥之子,幼时被送往岭南之地,无人教导看护。

    可就是这么一个野种,不但杀进了大萧皇宫,将皇帝从龙椅上掀翻,还当众斩了他父亲的人头,将其悬挂在长安城门上三日三夜。

    手段何其残暴。

    而今是天宝元年,距离上一世此事发生只剩三年。他必须在这三年内,为沈家铺好后路。

    “张监事!”

    眼见马车里的贵人要发怒,牙人用力呵斥了一声。

    张瑾回过神来,看见一张带着半截面具的脸。看发饰该是个女子,只是上半截脸被面具挡住,看不清眉眼,但下半截却是疤痕纵横,十分恐怖。女子一双沉静的眼眸直直和他对视着,哪怕是带着面具也能让人心生退却之意。

    “何人如此无礼?”

    马车里的人轻声责备了一句。

    张瑾收回目光,低头不语。

    那女子放下帘子:“无他,过路人罢了。”

    马车很快远去。

    早在贵人出声时,牙人便端着袖子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生怕被张瑾牵连受罪。

    如今见马车走了,这才长舒一口气,这下也不敢再耽搁,一边催着张瑾,一边骑着快马先行到了揽寿寺。张瑾也没觉得冒犯,老马一颠一颠,也算是及时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揽寿寺的典座已经等了有一会儿,见着人来,也算是交了差,连忙带着人过去签押,指印一按,典座就说起吉祥话儿来:“恭贺大人莺迁仁里,安宅京室。”

    这话里藏着掖着的是香积钱契,也就是正所谓功德。

    揽寿寺是皇家所修建的,如今由当朝宰相全权统揽,王室宗亲平日里都爱来这里陶冶性情,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福。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来这儿站个队,认个人头,以免哪□□堂相对,砸了自己人的脚。

    越是品级高的官越神秘,若是来了这儿,那想必是有大事相商。

    这宰相既是常来这儿,上赶着的大官自是少不了。像买卖宅子这样的事,也落到揽寿寺头上,为的就是收香积钱契。寺里的和尚们也就跟着收金纳银。

    像典座这样的小和尚,一年到头也捞的不少油水。

    张瑾拿出钱袋子,捐了所谓的功德,这下就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宅子。

    典座收了银子,冲他行了个僧礼,便自请离去。

    张瑾自重生以来,还没有来过这里。

    仲夏的时节,寺内芳蕊已残,唯有层层竹叶越发深茂,前寺多是上香礼佛之人,皆装扮朴素,跪于蒲团之上念念有词,倒是一片虔诚。

    后寺则多是为贵人们修建之所,平民百姓不得进入。

    张瑾走至香火鼎前,见一旁有人算签,便停下来凑个热闹。若是以前的沈微,自是对这些嗤之以鼻,命乃人造,何苦难为苍天。

    沈微少时曾跟祖母来过此地,见祖母为了一只下下签烦扰,便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只签子,运气不好罢了,怎能关乎命运?”

    手持签盒的和尚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只把签盒又递过去。

    沈微便随手拿出一只,仍是下下签。

    “时也,命也。”

    和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收起签就要往里走。

    他这一走,两只下下签都没了说法,祖母忙让人去追,却被一个小和尚拦了路:“老夫人,师叔只管抽签,不管解签。”

    沈微少年气盛,说了一声岂有此理,越过小和尚便追去了僧房。

    老和尚却像是早就料到,坐于桌前,桌上摆着两杯清茶。见他来,只道一句命不可改,便不再交谈。

    可惜如今老和尚已经云游四方去了。

    张瑾想起自己书的信,忍不住调侃:“倒是叫他说准了。”

    随后便提脚离开了揽寿寺。

    今日本该他当值,因着宅子的事儿,他便告了半日假,如今正好赶上下半晌。

    张瑾刚走至禄俸司门口,就见几位大人坐于堂上,见着他来,连忙招他入座。

    “张大人终于来了。”

    平日里几位大人都称得上是他的顶头上司,来往传话也都是靠着小史,并不十分熟稔。

    张瑾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坐下。

    桌上端的是好酒好菜。

    “张大人,近日可是迁了新宅?”

    禄俸副司给他斟了一杯酒,语气很和蔼。

    禄俸司令笑着端了酒杯:“这等好事,怎的不早说,来,恭贺张大人乔迁!”

    另一位副司也跟着举杯:“这可是皇上所赐,宫里的典藏。”

    张瑾只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的确是好酒,但这架势恐怕是鸿门宴。

    “多谢各位大人。”

    禄俸副司又替他倒满。

    “今日我去朝上,见皇上神色似乎有些郁闷。”禄俸司令喝了一口酒,砸摸着吐出这句话。

    副司便凑上前去:“皇上因何事郁闷?”

    禄俸司令想了一想,悄声道:“我听太监说,朝阳公主今日想食巴蜀之地盛产的雪梨,可近日黄河水患尚未治理,南方又遭了大灾,作物不景气不说,沿路的驿站早就搬了,这雪梨自是运不进尚食局,到不了圣上跟前儿。”

    张瑾皱眉,圣上这些日子的确是广招各位使臣,前往全国各地替他找些奇珍异兽或是新奇的瓜果。

    这算是个美差。

    因为使臣有了皇帝的口谕,自是能随意找户部报销其中所需银钱,往往只一次便能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这项差事,却因黄河水患,成了个烫手山芋,无人敢接。

    禄俸司副司自是也想到了这层:“这岂不是个万人嫌的差事儿。”

    禄俸司令长叹一口气:“今日我把你们唤来就是因为此事。这司农寺,尚食局都接了口谕,却是一个也不敢担下这差事,只好一层层往下传达,如今落到咱们禄俸司头上。”

    禄俸副司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禄俸司令叹几口气,转而问张瑾:“我听说,你祖籍是豫州?想必对那边的事十分熟知,可有好的人选?”

    张瑾便明白,这场鸿门宴,为的是把这烫手山芋交于他。

    “不瞒大人,小官祖籍虽是豫州,却自幼在京中长大,不曾知道那里的风土啊。”

    这话说的实话。

    毕竟这身子是张瑾的,但里面住的人实实在在是沈微,作不得假。

    禄俸司令有些不高兴:“张大人若是不肯去,大可如实说便是,何必找些莫须有的借口。我看户部交于我的籍录上可写着,张大人乃是及冠后才考入京城,成了京官。”

    张瑾心内一根弦当即绷紧。

    他拱手拘礼:“大人,小官自幼随京中的姑母长大,的确是鲜少回过豫州。”

    禄俸司令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倒是禄俸副司打了圆场,却是顺势把张瑾推下了水:“既如此,想必张大人有不少亲朋好友广聚豫州,这豫州离巴蜀之地甚近,也可回去探亲,大人意下如何?”

    张瑾知道今日自己是推辞不过,便只好应下来。

    禄俸司令当即把敕令交于他,似真似假的夸捧几句,便散了席。

    敕令上并未写时日,只说速去速回。

    但七月末便是朝阳公主的生辰,若是在此之前赶不回去,恐怕也是人头不保。

    张瑾此人死过一次,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可魏庶谋反,沈家势必和前世一样会遭受灭顶之灾。

    当今圣上昏庸无道,朝堂上诸位大臣恐怕早就各为其主,萧氏灭亡是迟早的事。可怜他沈家,被当做魏庶的垫脚石,这一世,他绝对不能让沈家重蹈覆辙。

    所以,他一定要在七月之前,把雪梨送到公主面前。

    张瑾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玉佩,玉佩莹润光泽,雕刻精良,是世间难寻的佳品,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朝阳二字。

    见此玉佩如见公主。

    是那位戴着面具的姑娘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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