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巨大的哈斯特尔眯着幽绿的眼睛,摇晃着扫帚般的蓬松尾巴,蹲坐在窗台上,屁股有一大半坠在外面。

    “是你?”瑞文很快就想起了这只大“黑猫”。

    它曾在“守日者的提灯”事件里救过自己一次,还给他留下了一句“有罪”的判决。

    这只大肥猫不会是来找我算账的吧?

    腰身足有玛丽三倍粗的哈斯特尔叫了一声,在窗沿上直立起来,露出被保护在层层被毛下的一个黑色小信封,上面有着点点繁星般的绚烂色斑。

    “谁会让猫来送信?”瑞文不解地伸出手,把猫赶进屋,迅速拉上窗板,避开猫爪,从猫毛下小心地取下信封。里面鼓鼓的,似乎装着除了信纸之外的东西,并不坚硬。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黑猫”在地毯上转来转去,寻找舒适的落脚点,最后,毫不客气地往自己床上一跳,团成一团,巨大的尾巴一掸一掸。

    这肥猫也太不见外了点!

    侦探无奈地看着“黑猫”爪子上的泥和身上粘的草屑,轻轻拆开了信封,一股美妙的香味传了出来,就像是牛奶糖混合了莓果,再加上丝绸布料、新书的油墨、肉桂和奶油面包的味道,一种能让人联想起花季少女的香气。

    信封内是一张用香氛熏过的信纸和一朵鲜花,花瓣呈桃红色,花心带着一点明黄,就像他梦中的花朵一样。

    “这花不是......”瑞文想起,自己曾经在现实中见过一次这种花朵。

    这竟是一朵“梦者之屋”的鲜花!

    瑞文把信纸抽了出来,宝琪女士的字是花体,工整得不像是手写。考虑到她没有触觉和视觉,也许真的是打印出来的:

    “就让我们在梦里见面吧。请把要带给我看的东西塞在枕头下,最好再塞两本书,如果家里有能散发香气的蜡烛或香氛瓶更好。”

    “随信附送的花是用来吃的。入梦之后,不要害怕,袜子会给你引路。除了一些特殊的药草植物之外,梦里的东西都不会被带回现实。我在茶会长桌前等你,如果你在途中看见路边或草丛里有兔子,请仔细回想几遍你是谁。”

    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应该是为了防止信件因意外丢失,被别人看见。再怎么说,梦者之屋的鲜花都算是违禁品。

    “原来你是宝琪女士的猫!”瑞文惊奇道。

    “黑猫”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高傲地点了一下头,猫须动了两下。

    宝琪女士啊!没想到您个子不大,居然能把猫养得这么富态!

    瑞文瞥了一眼床上呼呼直叫的肥猫袜子。它乍眼一看确实像一只超大号的黑色绒毛袜。

    “金!”他朝外面喊了一声。

    “待会别来叫我了,随便留点吃的给我,我明天当晨昏餐。”

    “欸?午饭您不吃了吗?为什么?”外面传来了金略带失落的声音。

    因为我床上长猫了,瑞文心想。

    “没什么,只是太累了,想睡一会。”

    说完,他仔细地关好了房门,把鱼汤的香味隔绝在门外。他的肚子在医院被反复修修补补过一番,重获新生的胃袋此刻正在不停叫唤。

    宝琪女士让我点香薰的意思大概是让我找个舒服点的状态入梦,可是......瑞文斜眼瞄了一下枕上之物。

    一想到要和一只嘴里有五六排尖牙的烈日生物同床共枕,他后背就有点发毛。

    而且,那生物还不偏不倚占据了自己的枕头,呼噜震天!

    有好几回,瑞文想要拿支墨水笔戳戳它,测试一下它会不会在熟睡中条件反射暴起咬人。

    在床边迟疑了一会后,他抓过自己的蓝色小睡帽,小心翼翼地把枕头从袜子的圆脑袋下抽出来,放到一旁,把《原始机械学》和《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连同八面骰一起塞到了枕头下。

    为什么要塞书呢?他搞不懂,但宝琪女士应该有其用意。

    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往床上一躺。

    “......”

    想了想后,他又爬起来,把从号房暗室里拿到的那颗皮纽扣也塞进了枕头底下,再次躺回床上,把鲜花往嘴里一塞,艰难地咀嚼了起来。

    非!常!涩!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袜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尾巴在他的脚上扫来扫去,就像一把轻盈的羽毛掸子在拨弄着他的脚底助眠。眼底的色彩慢慢流转着,从暖色海洋变为冷色瀑布,最后搅成色彩斑斓的旋涡,慢慢将意识吸入其中。

    光怪陆离的事物自他眼前欢快地掠过,他在半空中看见了会自己唱歌的留声机喇叭,倒过来的床,一张画着房屋、大树和小人的简笔画、许多色彩斑斓的小瓶子......他置身于奇妙物品涌动的洋流中,伴随着八音盒叮叮咚咚的音乐下沉。

    忽然,眼前的杂物海洋中冒出了一片让人窒息的斑斓黑暗!

    那是一个巨大的不定型怪物,长着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宛若最令人恐惧的宇宙深空碎片,朝他伸出数只腕足,试图从梦境的洋流中把他拉回去!

    “嘶......!!!”

    这什么玩意啊?

    瑞文被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往身下的杂物堆中钻去,脚踝感受到了黏腻的触感,一根骇人的腕足缠上了他的脚!

    他拼命抓住了杂物海洋中的一张床,连床单带床垫一同拉扯着,用力朝后一蹬脚,勉强挣脱,“哗”地一声陷入更深处,从一片柔软的淡紫色天空中钻出,掉到了一大块爬满白色斑点,富有弹性的红色平地上。

    咚!

    那本《阿卜杜拉异咒史》垂直掉在了他的肚子上,《原始机械学》砸了他的左手一下,皮纽扣在他脸上,刚好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而那颗奇怪的八面骰,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右手手心内!

    宝琪女士......您没跟我说过如果在梦者之屋遇到怪物该怎么办啊!

    瑞文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自己的脚踝,上面残留的漆黑粘液正在快速蒸发成黑烟,又变成了亮晶晶的淡紫色烟尘。

    天空上留下了一个软绵绵的洞,就像果冻凝胶一般,正在慢慢地进行着自我修复。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

    这个奇异的空间中微风习习,绿草如茵。充斥着草木和新鲜露水的清香。

    再一看身下的“地面”,居然是一朵巨大的蘑菇。

    “喵!”

    袜子难听的叫声自不远处传来。

    瑞文爬起身,捡起书、纽扣和骰子,慢慢地朝那只肥猫的方向走去。

    高草覆盖了几乎全部视野,猫尾草的草茎上悬挂着大颗大颗的露珠,足有三四人高,徐风吹动软草摇晃,宛若玉米地里的高大作物。() ()

    他感觉自己就像误入了巨人的国度!

    瑞文很快有了新的发现。

    在现实中,他才刚用完两道异咒,诅咒淤积的感觉相当明显,就像被淤泥灌满了胸腔内三分之二的空间。

    可在这里,他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沉闷感!

    瑞文心念一动,试着再次念出了“扰乱之丝”,对着一旁的蘑菇杆放出了丝线。

    他没感到一丝诅咒淤积的感觉!

    这意味着“梦者之屋”里不存在诅咒,更加不存在施展异咒的限制!

    这里是个好地方啊,瑞文兴奋地想,安静又没人打搅!

    梦者之屋的鲜花就长在梦者之屋内。倘若每次采摘一点,理论上能够实现无限循环!

    虽然里面的大多数东西没法带出去,但是经验可以积累!

    要是能利用这个没有诅咒的环境钻研异咒,不出一两个月,他就能在实战经验上超过地表绝大多数的异咒大师!

    瑞文边走边左顾右盼,想看看那些鲜花生长在什么地方,多采一点带回去。

    叮咚。

    猫尾草丛里不时传出无害的响动,草叶上的露珠就像富有弹性的透明小球般被弹飞,在地上欢快地蹦跳几次后,碎成一汪剔透的清水。

    忽然,有什么不属于大自然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巨大的红色皮鞋,横着倒在不远处,就像一座红色大山!

    相对于这只巨鞋的主人,自己现在可能只有蚂蚁大小!

    “袜子,我在这呢,快过来!”

    宝琪女士的声音宛若草丛中飘出的一块香树叶,欢快地在空中打着转。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只牛奶盒,是奥贝伦市区常见的“圣母牌”,历史悠久,红日十字商标十分显眼。盒子上打了几个洞作门窗,就像一座白红相间的小房子。

    袜子大摇大摆地朝着房子的方向走去,瑞文紧随其后。

    宝琪女士的一头橘发在远处格外显眼,天蓝色荷叶边洋装让她看起来就像个青涩的小女孩儿。

    她坐在一张用纸皮搭成的雪白方桌前,手持长烟管,玩着自己的手指,让关节发出清脆的声音。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纸做的茶具:茶壶,茶杯,碟子,牛奶壶,点心杯,砂糖罐,精致的小勺,搅拌棒和小钳子。一小块蓝白格子布片铺在桌子上,边缘有明显的剪裁痕迹。

    瑞文在看见她身后的庞然巨物时,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那块布片来自宝琪女士身后一只宽大无比的蕾丝袖口,里面伸出了一只巨大而瘆白的手,僵硬地垂落在草间!

    露珠凝结在衣物主人灰色的指甲上,指甲缝内塞满泥土,满布细小的暗褐色伤痕,已经不再流血,半个人高的蚂蚁从指缝间列队爬过。

    这是一个女孩的手,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变成了一具大山般的尸体!

    “不要害怕。”

    宝琪女士的指间夹着烟管,甜美地微笑着。

    “她叫爱丽丝,这是她的梦。在一个流传了超过一百年的传说中,出于愧疚和后悔,小爱丽丝走入了自己的梦,把肉身给落在了梦里,永久不坏,这才为我们留下了这座梦者之屋!”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奇迹!”瑞文赞叹道。

    “可它同时又有些诡异。”

    他目前还没看见传闻中“异常危险”的事物。那些桃红色的鲜花生长在尸体周围,到处都是,还有其他色彩奇异的植物,末梢卷曲的灯芯香草在露水凝聚成的小水洼中摇摆着茎叶。

    一阵微风拂过梦境,让它像涟漪般摇摆起来。

    “我能摘一些花带回去吗?”他征询起了宝琪女士的同意。

    “当然可以。它们不是我放在这的,没有主人。不过,梦者之屋的其他区域并不都像这里一样安全。”宝琪女士提醒道。

    “为什么您在信里建议我在枕头下放书?”瑞文又问道。

    “只是以防万一。”宝琪女士笑道:

    “如果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至少你还可以给我念念书,让我们缅怀一下外面的世界。”

    “曾经有人被困在这里?”

    “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宝琪女士点了点头。

    “在这里不会渴也不会饥饿,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有时候,造访者被美景吸引,流连忘返,导致现实中的肉体活活渴死,再也无法回去。他们的灵魂也可能被梦者之屋里的东西给吃掉,进而导致肉体的消亡。”

    瑞文险些失笑。

    他带的书可不是什么小说或童话故事,而是晦涩难懂的机械工程学和神秘学参考书。

    嗯,书的厚度倒是有所保证,可以读好一会。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决定步入正题。

    “宝琪女士,您应该已经知道‘永恒’了吧?我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个。”

    “是的。”

    宝琪女士吐出一口紫烟,点了点头。

    “请问您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吗?我怀疑您最近处理的怪梦事件也和它有关。”

    “那起事件我至今还在追查。事实上,这也是我不得不换个见面地点的原因。我的家里现在还挤着一群困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无法离开的灵魂,我的房子一刻不停地试图把他们给吃掉,可把我给忙坏了。”

    “至于那所谓的‘永恒’,我只能猜测,那是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入侵性力量。不论是谁拥有这股力量,都没法支撑太久,它最终一定会完全侵蚀对方。”

    “不属于这里是个怎样的概念?”

    “从天上来,或从地心来,或从星球的背面来。”宝琪女士耐心地解释道:

    “就像无法看见眼球的背面般,人类永远无法知晓这些地方的未知,除非他们挖出一只眼,作出最大的牺牲。”

    “感谢您的指点。”听了宝琪女士的描述,瑞文的后背有些发毛。

    想到这里,他把八面骰给拿了出来。

    “这是我从梦境里拿来的东西,直觉告诉我应该把它带来。请问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宝琪女士伸出手,眉毛微微扬了一下,那枚骰子就从瑞文的掌心中微微飘起了一厘,缓慢旋转了起来。

    有一瞬间,瑞文不能确定那究竟是宝琪女士所为,还是这枚八面骰本身的能力。

    八面骰缓缓飘过纸做的茶壶、糖罐和茶杯,从暗红的茶水表面蜻蜓点水般掠过,在宝琪女士的指尖旋转了一圈,边缘微微闪烁。

    下一秒,它的八个面竟然都变成了“”。

    然后,又变成了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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