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咖啡粉被均匀地铺在了烧杯的底部,慢慢注入净化水,直到刻度达到毫升。

    然后,整个烧杯被架在了三脚架上,用本森灯慢慢加热。

    安提瓜咖啡的浓香很快就飘遍了整座办公室。这种磨碎的咖啡豆产自黑斯雷夫群岛,带有一种独特的动物香气。在余年前的群岛解放宣言后,这些虚海特产的产量出现了断崖式下跌,价格飞涨,除非亲临虚海本地市集,否则至少要承担三倍以上的溢价!

    “这盒咖啡是露西亚女士在从黑斯雷夫群岛进口虚海水晶的时候顺便给我捎的,已经快喝完了。”

    鲍尔斯教授在蒸汽飘散出来后把本森灯的火调小。

    “准确来说,我买的并不是水晶,而是藏在水晶水胆里的虚海古生物样本。”办公室内的另一名教职员出声纠正道。

    深色皮肤,眼神迷离的神秘学副教授露西亚女士下嘴唇上有一道刺青,这让瑞文想起了那天在艳阳街贩卖梦者之屋鲜花的商贩。

    “那些虚海水晶被我藏到了仓库里,放在了显眼的地方。我敢肯定有些下位魔学专业的四年级生在偷偷顺我的材料。”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最近神秘学系内流传起了虚海诅咒,都第五个了。”

    鲍尔斯教授的太太柯琳从长褂下伸出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替他把烧杯咖啡拿下来。

    “只是脸稍微变得有点像鱼而已。这是不尊重材料应得的教训。”

    露西亚女士轻蔑地哼了一声。她的开叉裙摆也开始蠕动,露出细长而滑腻的灵活触须。瑞文见过这种遗产,在许德拉会所的倒霉西装男身上。

    四根细细的黑触须卷起烧杯,递到瑞文面前。

    “请用。”

    瑞文看着烧杯里打转的咖啡色小泡沫。墙壁上两名学者的影子动来动去,一个有四只手,一个有六只“手”。

    两名教职员的身后整整齐齐地排着一大排切片标本。它们全都来自于死去的卡尔,连同四肢在内,共有片,砌在注满防腐液的玻璃砖里,依序排在一起,组成了卡尔完整的皮囊,嘴从中间分开,脸部烂得不成样子。卡尔的内脏和骨头放在另一处,同样经过了严谨的防腐处理。

    “怎么了?”两名教授在尸体旁举杯,自然得仿佛那是一头陪衬饭局的烤乳猪。

    瑞文没有客气,当着尸体的面闷声喝下了一口咖啡。安提瓜咖啡又浓又苦,比起普通咖啡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

    “它的味道可真特......”瑞文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舌头就开始发麻,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在口腔内到处乱蹦。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生长环境。”露西亚教授面不改色道:

    “黑斯雷夫群岛主岛的沃土区生长着无数有毒植物。这些咖啡树的根吸收了那些毒,转变为了无害的咖啡因和麻痹性物质。第一次喝的时候,舌头很容易被麻得说不出话来。”

    “......”

    瑞文苦着脸,一句“不早说?”卡在了喉咙深处。

    鲍尔斯教授和露西亚女士对视一眼,开口进入了正题。

    “瑞文先生,我在解剖卡尔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和你似乎有着莫大的关系。你过来这里看。”

    他来到了卡尔的标本前,小心地把其中一块玻璃砖上的螺丝拧开,用镊子轻轻地把皮囊胸部的部分掀开。瑞文无缘无故地联想起了梦境世界里的烤鱿鱼,同样是将尸体的内脏挖空了,竖着切成一段段。

    随后,他发现卡尔的皮肤内侧有着层叠的淤紫色花纹,歪歪曲曲,就像一条条虫子。但仔细一看,所有的花纹都以不同的角度拼成了一个名字:

    “瑞文”

    这个人的皮肤内侧,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自己的名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瑞文看得头皮发麻,差点就要不认识自己的名字怎么拼了。

    这难道是“永恒”的手笔?

    他的确听说过,有出身新德市,闲得没事干的地底人在皮肤上纹满爱人的名字,以表爱意。

    可是这......

    且不论“永恒”怎么做到的,它也太“爱”我了点吧!

    接下来,他在鲍尔斯教授的引导下,依次在心脏、肝脏、骨头乃至一些完全说不出口的部位上都看见了疑似自己名字的淤紫色花纹。

    有些“笔迹”沉稳内敛,有些潦草接近疯狂。

    毫不夸张地说,但从标签意义上,这人已经完全变成“瑞文”了。倘若这具尸体被遗弃在街上,不会有人怀疑他叫其他什么名字。

    “我也不确定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就算卡尔体内是完全随机没有任何意思的字符,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案例。如果它属于自然的突变,那会是与医学领域的重大发现!”鲍尔斯教授略带激动地说道。

    但一眼看去,比他更激动的是柯琳的手,就差撕下丈夫的嘴贴到自己手上说话了。

    “如果这不是自然现象,那就该轮到神秘学领域的人说话了。”

    露西亚副教授接上了鲍尔斯教授的话。她的下嘴唇蠕动时,上面的纹身就像一株不断重复着发芽开花,落叶枯萎的植物。

    “瑞文先生,你能为我详细地描述一下召唤独立存在克图鲁以斯的那座地下祭台吗?这是从未收录在合法记载里的上位魔学仪式,我希望能够留作参考。”

    “我是不会刁难你的,我知道你没有接触过系统的神秘学知识,只需要用普通人的方式描述你的所见所闻就好。”() ()

    现有的一定神秘学知识足够让瑞文把事情描述得相对专业些,但他并不打算班门弄斧。

    他依次描述了地底暗道中的大小雕像,众灰衣人,地面上会发光的符文,作为祭品的旅馆宾客,吸引独立存在的线虫,还有被线虫吞噬的无皮者高尔。

    讲完之后,露西亚女士还在等他继续。待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已经没有后续时,她奇怪地问道:

    “就这样?”

    “我亲眼目睹的就只有这些。”瑞文实话实说道。

    露西亚副教授的眉头一下扭曲成了一团。

    “就这样??”

    “那联系独立存在的咒语呢?仪式动作呢?听起来时间也很随便。这可是‘钻越时空的血红魔虫’,货真价实的独立存在!除非它本身就有来的意愿,否则这种半吊子的上位魔学仪式几乎不可能会成功。”

    她的语气听起来差一点就是骂人了。显然,这半吊子的仪式是对她专业的一种侮辱。

    “十分抱歉,女士。”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瑞文都决定在愠怒的女士面前道个歉。

    “您也知道‘钻越时空的血红魔虫’这个绰号?”

    他以为这只是《尼斯尔历险记》的书名。

    “这是各种记载里对克图鲁以斯最常用的一个尊称。关于祂的记载很少,主要是因为祂钻越地底和时间的特性,特别不好观测。没人知道祂从哪来,也没人知道祂将去何方,有着何种目的。”

    可是“绯红”知道,瑞文暗忖。

    他不仅知道,还轻而易举地杀了祂!那家伙简直给人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虚无感!

    但尽管如此,自己依旧不敢恭维那种乖戾的脾性。

    趁着露西亚女士的怒气降下去,瑞文趁机抛出了自己的一个请求:

    “露西亚女士,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偶尔旁听您的一些专业课吗?在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后,我觉得我有兴趣深入了解神秘学,哪怕只是理论知识,哪怕一辈子也接触不到那些高深的咒术也好。”

    自己想了解的也只有深层理论知识,实践方面完全没必要。

    露西亚女士心情一下好了不少,随和地点了点头:

    “你的态度比我大多数学生好得多,他们一心求成,扑在那些上位魔学的即时效果上,却忽略了魔学深奥的本质。”

    “你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吧,不比我多数学生显老,混进来也没什么。每周周五,晨昏点到点,记得抄笔记,我会抽查和小考,你也不例外。”

    小考......自己只在妹妹瑞雪口中听过这种富有学园风情的字眼。

    露西亚女士眯了眯眼睛,猫一样的琥珀色瞳孔在长睫毛下闪烁。

    “不用紧张,不会有什么严厉的惩罚,最多也就是变得有点像鱼,或者说话总要重复两遍,像黑斯雷夫大鹦鹉一样,血肉变成蓝色的,带上一点麝香味。隔壁那帮先锋派学者,可是动不动要挖脑子。”

    ............

    “阿嚏!”

    讲台上的先锋派学者阿加雷斯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琳和丈夫凯恩在台下小声交流着,议论着众多报告的合理度和实用度。

    斜阳家族的学者们是相当坚定的先锋派,与自己并不相同。不过,这并不代表自己无法从对方的学术造诣上有所得着。

    “目前,先锋派学者们针对未知微生物的主流看法分为了三大派。”凯恩解释道:

    “第一个是太阳辐射派,主张微生物的出现和烈日辐射周期变化有关。这种东西可能一直沉眠在土壤中,辐射的特定波长赋予了它们活性。”

    “第二个是独立存在派,主张的是微生物来源于一个未被观测到的独立存在。他们手持的有效论据相对较少,关于进一步求证问题,则多半表示日后会向地底学者请求观测报告。”

    “第三个是遗产派,他们的主张是这种微生物可能来源于具备感染性的遗产,就像多年前大流行的黑点病一样。”

    “为此,他们罗列出了一大堆过往的感染性遗产报告,并指出了不少相似点,并不约而同地以关注遗产危害问题作为报告的结语。”

    台上的阿加雷斯教授就是大力支持遗产派的学者。他作为非学者世家拼搏上来的植物学界权威人士,拥有相当高的话语权。他的主要研究对象就是黑莲,旁边的展柜里放着一些被证明有问题的黑莲种子,以及多张显微镜下的图片。

    展柜内部相当干燥,玻璃是加厚的,确保不会泄出任何一丝气味或其他东西。

    “事实上,就算最后什么实质结果都没得出,他们也要把那颗脑子送出去。”凯恩小声地说道:

    “阿夏古雷的大脑快到保质期了,必须得为它找到一个宿主。我个人觉得,先锋派早就内定了阿加雷斯教授。他在学术造诣上尚可,而且最能代表主流。”

    “嗯......”

    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奥贝伦植物学之父”的大脑不仅是知识,更是该领域的最高权威代名词。尽管先锋派宣扬知识面前人人平等,但也绝不会把这个象征随随便便送给想法出众的无名之辈。

    更多的情况下,一切都是内定好的流程。

    这时,她看见墙上慢慢萌现了一些蜿蜒的黑色影子,就像支起身子的蛇,头部逐渐绽开,裂为数十瓣。

    那些展柜里的黑莲种子,似乎在凭空抽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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