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女士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瑞文反而松了口气。

    他最害怕的是她们不叫。

    他害怕的是她们觉得这一切稀松平常,笑着抚弄头发,露出牙齿,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

    那样,恐怕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冷静,女士们,冷静!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在安抚的间隙快速低声念诵起了“驱逐之威”,看着丝网裹挟住每一只虫子,将它们碾得粉碎。

    草地上、树干上,所有的飞蛾都消失无踪,变为了一层干燥的粉末。

    七名惊魂未定的年轻女士被迎进了长屋。长屋的外面埋着她们每个人的一小撮头发,在院子里围成了一圈,是阻隔幻觉的仪式屏障。

    瑞文拿起电话听筒,打给了贝朗先生和女侦探雪莉福德。他要确保女士们的安全,主要是害怕屏障因此失效。卡梅隆为客人们泡了点加了辣味和甜味香料的清茶,平稳情绪的效果相当立竿见影。事实上,女士们不久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这是加进茶水中的安眠药丸的效果。

    在确认雪莉福德此时正和身在另外一个街区的父母待在一起后,他回到卧室,取出几张名片和眼型铁刀树叶,准备利用下位仪式逐一查看几名同伴的情况。

    金看起来没有大碍……身穿朗姆加工厂制服的新工人刚刚送货上门......送来的是有着锡封内衬的朗姆酒木箱、几个小型酒桶和......鲜花?

    无数的鲜花忽然遮盖住了自己的全部视线,将它们的颜色烙进了眼底。瑞文摘下画着符文的眼镜,用力搓了搓眼睛,却怎么也搓不掉那些鲜艳泡影般的色彩。

    污染借助仪式开启的“通道”趁虚而入,绕过屋子的屏障,直接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些鲜花在他的眼窝深处争先恐后地重新绽放,就像从前“永恒的永恒”留在潜意识深处的精神污染一般,花心处的一只只眼睛逐渐挤满了他的视野,不停地转动着。

    得在污染根深蒂固之前把它除掉!他可不想等到下一个瓦尔普吉斯之夜,那几乎是整整一年!

    再用一次“破梦之网”或许能行,但这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内不能使用异咒应付接下来可能的突发状况。目前出门太危险,金又不在自己身边。

    去“梦者之屋”又如何呢?

    不能把除了草药之外的任何东西带出来,那在里面清洗自己的精神又可不可行?

    或许,有试一试的价值。

    不晓得这么一污染里面又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卡梅隆,过来!”

    出现在卧室门口的卡梅隆就像由无数鲜花组成的抽象影子,与视野的背景一样鲜艳,无数眼睛在身上一眨一眨。这比上回的精神污染还要糟糕!

    瑞文摸索着找出一朵梦者之屋的鲜花。

    “安顿好女士们后,回来这里,如果我表现出了什么异常,第一时间叫醒我。”

    无数鲜花堆积成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眼睛处是两朵巨大的黄色圣母醡浆草。

    片刻后,瑞文沉入了梦者之屋。果不其然,到处都是鲜花、鲜花、鲜花。杂物河流的每一处多余缝隙都被花瓣填充,卡住了收音机和发报机,气味浓烈得让人无法忍受!

    梦者之屋内部同样花开遍野,小爱丽丝的裸体被无数的红白玫瑰所覆盖,在坠落过程中,瑞文的注意力从她的遗体转移到了南面被矢车菊覆盖的蘑菇林,它们顺着河流一直延伸着,一直到某处没有被他探索过的地方。

    “噗”的一声,他栽到了满是醡浆草的山丘上,深深陷进了花瓣中,不停往下沉,就像掉入了鲜花的海洋里,花瓣宛如沉重的海水般压住他的胸口,挤着他的肋骨,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梦境世界里某幅唯美而残酷的画作:

    《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他正在像画中人一样被鲜花活活压死!

    “啊!啊!咳咳......”

    瑞文艰难地念诵出了“破梦之网”。丝网成型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慢得多,或许是因为窒息袭来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

    在丝网完全密闭之后,他眯上被花瓣完全掩埋的双眼,快速伸手一撕。

    再次睁眼,他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卡梅隆的笑容恢复了正常,这小小的“鲜花污染”被完全破除了。

    以后再遇到相同的问题,可以考虑使用这种解决办法......瑞文松了口气,随即坐在床沿上,继续起了刚才掉进鲜花海洋之前的思考。

    自己在梦者之屋最开始的根据地设置在南面的蘑菇林内,对应的地点是现实中的艳阳街号,而那条河流的更南段还没有被探索过。

    每一个梦者之屋里的地点都对应着现实中奥贝伦的一个坐标。

    那么,塔吉亚呢?

    如果那片废地同样对应着梦者之屋的某处,或许会有探索的价值。

    在梦里探索塔吉亚比现实中要安全得多!自己可以随便使用异咒,就算不幸身死也没关系,后果不过是被弹出梦境,重新醒来。

    即便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发现,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午觉的时间。况且,探索梦者之屋本就在自己的日程中。

    “卡梅隆,再给金打个电话,让他临时休业一天,锁好门窗,去店里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在梦者之屋南部根据地会合。待会你也跟我去,让玛丽看家。呃......尽管这听起来很滑稽。”

    金的身上也带着梦者之屋的鲜花。自己无法确定他那边的状况,不好让他回来。让他也进入梦者之屋暂避一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择日不如撞日。

    在再次进入梦者之屋前,瑞文拨打了捷特的电话,告知了新一波异常事件的情况,让他们酌情向治安官汇报,并且小心路边可能会出现的黑色晨昏花。他花了不少时间解释这一点,因为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次突发事件的原因所在。

    如果自己醒来后事情能得到初步解决,那固然是最好的情况。

    “回你的房间去,卡梅隆。等等......算了,你还是待在这里好了。”

    他担心落脚点上的微小偏差会让助手从那座山丘上滚下去。

    ............

    “六月女王......听起来有些熟悉。”() ()

    捷特的右手放下了电话听筒,拾起搁在桌面上的右耳朵,慢慢飞回了卧室里。这些天,他本人一直在补眠,很少和床分开。

    洛克茜被斜阳夫人的一通电话叫了出去,至今未归。选战进入收尾阶段,他不得不暂时放下私事,投身于无穷无尽的工作。在今年的选举中,他和洛克茜名义上站执政党,但并不代表下次也一样,这只取决于他们的委托人是谁。

    在装好右耳后,他挑开左手和双眼的暗红缝线,让两只手同时飞出去找东西。

    他不是不知道奥贝伦玫瑰协会为了处理滞销玫瑰而举办的节庆活动,奥贝伦绝大部分商业节日都是这么一点点发展出来的。事实上,那股有些让人想打喷嚏的鲜花气味现在仍旧飘荡着红日市区的大街小巷里。

    但“六月女王”这个活动名称他是第一次知道,而且,总觉得在哪里看过相关记载。

    十五分钟后,左手带着一本用细绳订装的资料回到了床边。

    “呃......应该是这一本,闻起来有点像我当年的童军手册,一股岁月和书虫的味道,呕......”捷特自顾自地说着俏皮话,翻阅起来。

    他很快就找到了和“六月女王”有关的记载。

    “地底大开拓时期萌生的古老信仰......丰饶神崇拜......生殖献祭......噫......”

    他在翻到那些让人不堪入目的插图时猛然用力合上了册子。

    ............

    瑞文轻飘飘地降落到了山丘的顶端,仰头看了看美妙的淡紫色天空,以及北方那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远处,小爱丽丝的遗体穿上了蕾丝裙子,又变回了稚嫩的女童形象。看来,自己在使用“破梦之网”清洗潜意识的时候,顺带洗掉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杂念,这是个好现象。

    自己现在再去东面的那片森林,应该不会看见倒插在地面上的美腿了。

    “卡梅隆?”他四下张望,没看见助手的身影。

    那小伙子入梦的时候就在自己身边,照理说应该已经掉下来了才对啊。

    啧,刚才忘了提醒他,“不要对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感到惊讶”。或许他早自己一步下来,没看见自己,到处乱跑,跑得没影了。

    两只长着硷水结饼干翅膀的“蝴蝶”晃晃悠悠地从自己身边飞过,身体是两条绿毛虫。

    “......不要玩食物,卡梅隆!”瑞文一下子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转身看向背后手握铅灰色刻刀,笑吟吟的某人。

    那些硷水结饼干是他用从属法阵带进来准备吃的。

    自从有了“伽拉忒亚”,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孩子气?瑞文把卡梅隆拉过来,划破手掌,让鲜血滴在山丘顶部的传送坐标上。

    “对角巷!”

    转瞬之间,他们来到了最初的根据地。金用丝线挂在一朵巨大的蘑菇边上,下方是几棵长势喜人的橘子树。

    “瑞文先生,您看!”金在瑞文面前表演了个杂技般的转体动作,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很好,没白练。”瑞文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比起两个月前厚实了不少。这名红发老实人的努力是接近往死里去的那种,体能天赋同样让人惊叹。

    “接下来我们要往南,沿着河流的走向,得走不少路。嘿,机会正好,和我讲讲你父亲的事好了。”

    他依旧怀疑金的父亲是个半人半怪物的“猎人”。

    “呃......他名叫鲁本哈根,这名字和我的一样,有些拗口。我和母亲管他叫罗苹。”

    罗苹?你父亲应该不会是开咖啡馆的吧......瑞文在脑海中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达到那个收入阶层的人根本不需要领取最低保障,也不需要为亨特卖命。

    “父亲不常回家,平均每个星期一或两天。印象中,他每次回家都会带来一些说不上名称的肉,让母亲烹饪后吃掉,有时直接切片生吃。味道说不上很好,尤其是生的,但母亲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当然,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每个正午都会怀念那段有肉吃,有家人陪伴的好时光。父亲有时会拿那些会动的肉块开玩笑——它们当中有少部分是会动的,那一种味道特别新鲜,血管很有嚼劲,适合炖煮,不然咬不烂。父亲开玩笑说,它们‘想借用我们的身体活过来’。”

    很温馨......也很不对劲。那到底是什么肉啊!

    瑞文把情绪波动藏在内心深处,示意金按照自己的意愿继续说下去。他很想多听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故事,那都是确凿的证明,证明这个世界不是自己嗑药后的幻想,是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真实空间。

    金低下了头。

    “后来......那些肉块真的借母亲的身体活了过来。她的躯体塞满了整栋房子,撑爆了它。父亲离开了奥贝伦,去了森林里,他想找到把母亲变回来的方法。”

    “......”

    瑞文沉默地点了点头。未知生物的肉非常危险,绝不是能轻易吃下肚的玩意,这是常识性问题。有时,强大存在的身体组织的确能带给人神奇的力量,但就像金所说的一样,它们确实有一定几率以自己的力量,或者借助宿主的身体复活。

    越是强大,越是“不灭”的生物越有可能。

    想到这里,瑞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右胸下方,某名独立存在的身体组织正在搏动。

    梦者之屋内的河流蜿蜒而下,向着南方流淌。三人走进了一片高草密林,巨大的露珠不时从叶片上方砸下来,溅起的水花就像下雨一样淋了三人一身。

    “看,那!”金突然指向前方。

    “有人!”

    远处的草叶之间,孑立着一名身穿白裙的女性,手里拎着一大篮五颜六色的花瓣。

    那不是其中一名在梦者之屋里迷失的无脸人,正相反,她的五官异常清晰。

    她有着淡金色的长发和碧绿色眼珠,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头上戴着黄白相间的醡浆草花冠。

    在三人的注视下,女人从编织篮中抓出了满满一把花瓣,一点点洒在地面,转身沿着河流迈开了步子。

    随着她一步步向南走,身后逐渐出现了一条缤纷的花瓣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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