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为什么要带走尸体?吃?祂好一口甜的?

    有那么一瞬间,雪莉福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丝莫名其妙的念头。

    紧接着,她忽然看见尸体开始微微挣扎。

    他们还活着!

    祂难道在救人?她很快在心中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如果要救人,那祂完全不至于拖上十多个小时,才来带走最后的幸存者,办“好事”可不是这么办的。

    带着疑问,她窜上斜顶屋的高处,飞快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烈日之下,莱卡零式便携相机的镜头中竟涌动着一团纯粹的,色彩诡谲的黑暗!它在视线中扭动着,慢慢自眼球底部钻进脑髓。

    “啊!!”雪莉福德尖叫了一声,险些把相机摔到地上。

    然而,黑暗依旧烙在眼底,轮廓不断蠕动着,黯淡的星球在其中闪烁。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看见了那片被他们遗忘的深空。

    无数颗巨型天体躲藏在烈日之上,静静地窥视着他们,非常近,非常近。

    当光明再度充斥视线,“天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莉福德立刻低头检查起了胶卷。

    翻盖掀开,一股散发硫磺臭味的烟雾冒了出来,伴随着菲林临终前的嘶嘶声。

    全都报废了......她在心中哀叹一声,随即开始查看设备的状况。

    “还好,相机没坏......”这部莱卡零式花了她足足三个月的积蓄,还不包括那些贵得要命的改组零件。

    “温妮......你,你看见那个了吗?”彼得的两排牙齿正在打架。

    温妮默默点了点头,她的双手也在颤抖。几分钟前,她还对彼得口中的所谓“神明”完全不屑一顾。

    但恐惧是最强有力的说服。事实上,她感觉自己刚刚不小心咽下了自己的一片舌尖,却丝毫不觉痛楚。

    “我拍到了照片,还有一卷菲林没坏!”

    彼得将相机紧紧抱在怀中,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祂’一定是想要让我们看见这些!‘祂’想让我们把刚才看见的事物报道出来,把真相公诸于众!”

    “你疯了?!《火球报》绝不会允许我们刊登这种东西。我们会被炒的!”

    “等着瞧!”彼得踉踉跄跄地在屋顶上跳跃,快速朝停在日降街尽头的红色特装小车跑去。

    还有很多人也在一起跑,有些被吓坏了,另一些急着去告诉其他人。一时间,前所未有的吵闹笼罩了整条艳阳街的屋顶,完全盖过了一条死街应有的寂静。

    而在一天之内,消息将会通过《火球报》三版上的星空专栏传至全城。

    ............

    正午时分,红溪街区二街号。

    身披“夜风之护”的金沿着血红色的溪流,来到了红溪医院的旧址处。

    “汉克先生,你在这里吗?”他在长檐下按响了门钟。

    这个地方是对方告诉自己的碰头地点。任何时候,只要自己改变了想法,随时都能过来。

    金并不确定正午究竟是否包括在内。

    “汉克先生?”

    话音刚落下,他就听见了摇摇晃晃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一名神情呆滞的陌生人迈着僵硬的步伐走来,从内部打开了门锁。

    随后,一摇一晃地回到了等候区的一张靠背椅旁,瘫倒在上面。

    那里的椅子竟全都坐满了人!

    前台后方,走廊,楼梯上......到处都是双目空洞,躺臥在地的人,活像一具具杂乱堆放的木偶!

    “他们都是......”金站在入口处,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他们都是“木偶”,和瑞文先生留给自己的差不多,但似乎又不大一样。

    他试探着,念诵异咒,对其中的一个放出了“扰乱之丝”,“木偶”立刻在手指的掌控下摇晃着站了起来。

    这里是存放“木偶”的仓库。

    “这里,这里至少有上百个......”金低声自言自语,没有放开丝线。

    ——如果自己和汉克先生在这里起了冲突,这群“木偶”同样能为自己所用,而自己所掌握的异咒数量远多于对方。

    单是能够抵消异咒效用的“扭曲之理”,就能让自己完全占据上风。根据瑞文先生的教导,在明知这种差距的情况下,对方肯定比自己更加不希望谈判破裂。

    而他则能趁机提出各种偏向自己的要求,不需要有任何顾忌,胆量永远优先于颜面。

    “汉克先生,关于‘天使’的事情,我想和你谈一下。如果,如果你的答案对我有所帮助,我会考虑协助你。”

    “您......作为祂的学徒,您却并不知道祂的全部。”

    医院大厅内,几个“木偶”同时开口道。

    “嗯,或许吧。”金点了点头,也不知该盯着哪个“木偶”的鼻子看。

    “那,你能告诉我他究竟是谁吗?”思索片刻后,他又补充道:

    “就在不久前,我见到他了,‘天使’。我和他交谈过。”

    “不......”

    “木偶”们摇头道:

    “那只是编织者的一副空壳。祂现在不在里面。”

    “你的意思是?”

    金低下头,从衣领下摸出了那块损毁的黄铜片。

    的确,那和自己认识的瑞文先生完全不同,那对深蓝色的眼球内,蕴含着的只有纯粹的虚无和恐怖。

    或许,或许他在一个月前遭遇了什么不测,有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躯体。() ()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我们有办法让祂回归躯壳。”

    “真的吗?”金意识到他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

    事实上,他压根没什么好确认的。

    不论方法有多么离谱,希望有多么渺茫,就算可能是假的,自己也必须去尝试。

    他必须这么做。

    “......好吧,告诉我那是什么。这并不代表我一定会同意。”

    “请上楼来,麦金托什先生。”

    “木偶”们开口道。

    金用丝线拽着一个“木偶”,跨过台阶上的同类们,一步步登上楼梯,跟随指引,朝着走道的另一边走去。

    极度紧张下,结巴的老毛病又回到了他的嘴边:

    “这,这,这里,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注意到了走廊墙壁的大面积坍塌,就像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爆炸,砖块和碎片堆挤在走廊两侧。

    “这边......”

    “木偶”们以诡异的声线指引道。

    越过拐角处的告示板,他抵达了走廊最里侧的房间,一间被清空了的储物室。

    一条孤零零的长绳悬挂在房间中央,上面像晾晒被单般挂着什么东西。

    一大张血红血红的东西,几乎有半米长宽。

    金的眼皮同时跳了一下。

    即便在梦者之屋内见过更加恐怖的东西,放在现实中,眼前的画面依旧让他脊背一凉。

    那是一块块皮,一块块连着少许血肉的人皮!被用细线和一颗颗皮质纽扣般的东西缝在一起,青蓝色血管和熟悉的凹陷纹路分布其上,真皮和脂肪微微跳动,仿佛还带着生命和温度!

    一张,用无数块手掌皮肤缝制而成的“大网”!

    ............

    日升街号。

    奶油浓汤正在煤气炉上跳着欢快的舞蹈。露米亚夫人刚把切碎的新鲜洋葱、蘑菇和鸡肉下进锅里,就听见了清脆的门铃声。

    “麦姬!”她连忙迎到了门前。

    门口的麦姬身穿一身黑色礼裙,闪亮的玛瑙珠点缀锁骨。一头亚麻色头发盘了起来,露趾高跟鞋看起来有些过于老成,裙子的低胸设计却又让她那晚熟的胸脯露出一丝小女孩的轮廓。

    她的脸色红润了不少,脸颊有些肉嘟嘟的,这是露米亚夫人放弃素食主义带来的正面改变。

    “麦姬,我的宝贝!”露米亚夫人紧紧抱住了女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两下。

    “毕业舞会玩得愉快吗?我听说会场准备了很烈的潘趣酒,真希望他们没有当众点燃它。约克公司又出事了,希望那不会影响到舞会的赞助,让它变得不那么盛大豪华。嗯,不过那没关系。明天,为了庆祝你的岁生日,我们去百货大楼购物,买一台小冰柜,吃城里最好的餐厅!”

    家里的经济条件还不允许她直接购置一台空调,但年底的教师升职奖金或许能满足期分期付款的基础需求。她决定把那留作圣母诞,不,新年礼物。

    “一切都很好,母亲。”与露米亚夫人的热情相反,麦姬的回答有些机械。

    “还有,母亲,我的生日是在下个月。”

    “而你需要在那之前变成一位美丽快活的淑女,这少不了漂亮的衣服和鞋子。相信妈妈,就算时代改变了,裙子和高跟鞋依旧是女孩快活的源泉。”

    “明天不行,母亲。我......”麦姬的眼珠转了一下:

    “我......芙劳邀请我去参加西番莲花卖旗。那是个很有意义的活动,能为女性争取到更多的就业升职机会。”

    “升职”这个字眼听得露米亚夫人美滋滋的。

    只不过,稍稍美中不足的是,邀请女儿出去的不是一个帅气的男孩。

    “好,当然没问题,我们可以后天再去挑衣服。芙劳是你的同学吗?以前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

    “是,是的。她很聪明,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园艺学家。”

    “听起来挺独特的。她一定很爱花。”

    “嗯。”麦姬怯怯地偏移了目光,从母亲的肩膀上跃了过去。

    在那,门框的一角上,她看见了一只很小的褐皮花蛛,正奋力爬上爬下,编织着一张只要门一关就会立刻付之一炬的丝网。

    她说了谎。芙劳并不是她的同学,她也并不打算出去卖旗。

    她要去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不幸之人们正等待着救赎。

    在那里,人们称呼她为,漆黑圣女。

    ............

    正午将尽,金低着头,默默地走在白炽笼罩的街道上。

    他没想到,所谓的办法竟然是那么的简单,又那么的荒唐。

    但,距离目标实现还有很长的距离。

    他们还需要人,更多虔诚的信徒。至少,至少一千人。

    只有那样,才有可能让他成功“复生”。

    他掌心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勒痕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大块斑驳的痕迹,用“愈合之触”修复过的痕迹。

    就在刚才,他也切下了自己的掌皮,并将它们缝到了那张人皮大网之上。

    “瑞文先生......”金在路中间喃喃道:

    “是时候,用我的力量来报答您了。”

    烈日逐渐上升,正午最后的炽红将他的影子拉伸至夸张的长度。

    然后,在天空褪回明黄色的一瞬间,与身后两双陌生的鞋子重叠。

    “他刚说了,瑞文?”

    “嗯,听起来稍微有些耳熟。你说对吗,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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