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树下,“引导者”和“女巫”一脸懵地相互对视着。

    “你对我母亲做了些什么?”

    蒂娜轻声开口道,语气中并无愤怒或质疑,更多的是戏谑。

    她的眼白褪去了墨黑,皮肤回归柔嫩,金棕色发丝铜蛇般舞动着。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借用你的嘴,那样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凯夏在金的脑海中幽幽低语。

    “休想。”金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接受引诱的后果。

    风魔鸟们落在了树梢上,向树影下的女人投以恫吓的目光。蒂娜的蛇发一根根直立起来,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随即,她的嘴角慢慢咧开一丝优美的弧线。

    “你占有了她......就像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可你有想过招惹一名女巫的后果吗?”

    金默不作声,伸出手掌,覆上自己焦烂的脸皮。他知道“愈合之触”会让自己的脸部留下少许深浅不一的瘢痕,而它们会随着一次次受伤遍布体表所有的皮肤。

    当眼皮在掌心下复原如初后,自眼球下方不断渗出的泪水才终于止住。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在嘴唇重新包覆牙龈后开口道:

    “在得到回答之前,我可不能就这么放你走,还是你想被装在鸟儿的胃袋里离开这里?”

    他不打算立刻对她动手,但并非因为她是女巫凯夏的女儿。

    活人的价值永远高于死人,除非他们无法沟通,瑞文先生曾这么教导自己,如果确信自己已经占据某方面优势,那么就是该摸底的时候了。

    “来了解你们。”蒂娜双臂托胸,轻启唇角:

    “麦金托什。”

    “岁,地表南部居民,曾与几起入库案件有所牵连,但皆非主要人物,居住在威奇托街号,无信仰,无政治立场,无性经验。”

    见对方的脸色黑了下来,她微微扬起嘴角:

    “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彻底剖析调查目标,直到他的骨头和灵魂皆一览无遗,并用床笫之事套出更深于灵魂的秘密。”

    凯夏在金的耳根深处咯咯笑个不停。

    戏弄异性是女巫的天性,亦是她们的乐趣所在,金无奈地心想。

    “很遗憾,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的心情。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盘问方法,我很乐意换一种更加‘刺激’的。”

    “你很不擅长恐吓别人。”蒂娜双脚掂起,蜿蜒而出的发丝将身体支撑至半空,与对方平行而视。

    “这也的确不是个适合这么做的地方。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亲爱的,我的喜好是谷仓的焦麦杆堆后面,走廊尽头的号房,或地下脱衣舞场彩灯照不到的角落。下次试图要挟一个女人的时候,请确保你知道她这方面的偏好。”

    “如果这就是你能说的全部......”

    金不带表情地勾了勾手指,两丝反光瞬间架在了蒂娜的颈项之上。

    他的内心却丝毫不像外表那般平静。

    “你的目光在到处乱逃。”蒂娜将胸部又托高了些,低下脖子,将下巴轻置于上。

    “只有那些真正的性别平等主义者才敢于直视我,我的伴侣就是其中之一。情事对于我们来说就像呼吸和饭食一样自然,死亡威胁也一样,只是一种平日里不常接触的快感。”

    “我再说最后一次......”金的眉头沉了下去,“无形之锋”快速逼近,停在了距离脖颈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他的牙关在打颤:

    “告诉我,你的,目的!”

    “当然是铲除漆黑编织者教团。”蒂娜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如果任由这群异教徒酝酿他们的计划,乃至发动阶级战争,侦探公司能预计到地表上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死亡,远远超出焦麦灾难,以及后续失业和小麦价格上涨所夺取的生命之总和。”

    “那不正是侦探公司想要看到的吗?”金咬牙反问道。

    放弃铲除被污染的土壤,放任焦麦灾难蔓延,最终害自己的老师不得不以性命相搏,以契约的力量封住“永恒的永恒”,他从那本笔记本上了解了这一切。

    所有这一切的根源,都因奥贝伦侦探公司的不作为而起。

    “我们不希望牺牲有价值的事物。”蒂娜摇了摇头,一缕金棕色发丝擦过丝线,立刻被整齐削断。

    砰!

    子弹替金先把话说出了口:

    “那......什么是没价值的?”

    子弹在蒂娜的右胸上擦出了巨大的声响,就像击中了一座纯铁雕塑。

    而她的嘴角,笑容依旧。

    冷静,冷静!

    片刻挣扎后,金将手枪收回了腰间,深吸一口气。

    他很清楚,杀死对方完全无济于事。教团绝不可能与侦探公司抗衡。

    一旦教团失守,自己就什么都没法挽救了。

    “你知道如果你这次失败了,后果会怎样。”他沉声开口:

    “教团背后不是没有撑腰,在意识到威胁将至的情况下,战争的进程只会加快。那些家伙的仇恨会被进一步点燃,他们会召集更多支持者,寻找更加隐蔽的庇护所。相信我,冲突会在不到一个月内爆发。”

    “听上去,你似乎想说服我些什么。”蒂娜歪了歪头,又一缕发丝被“无形之锋”削断。

    “也许你很难相信......”金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道:

    “但我的最终目的和你完全一致。”

    “嗯?”

    蒂娜举起两根纤细的食指,修长的指甲在两根丝线旁打转。

    ——再切割一次,“无形之锋”就会消失,她立刻就能重获自由。

    “如果你对我足够了解,那应该知道我加入这里并非自愿。”金故意皱起了眉头:() ()

    “那些极端的教义和甘愿自我牺牲的傻子让人作呕。我同样希望摧毁教团,但不是现在,现在为时过早。”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的背后,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位存在!”迟疑片刻后,金说出了他所知道的实情。

    “这不是个玩笑。我曾亲眼目睹那些所谓的‘神迹’,尽管听起来十分荒谬,但,但那都是真的!”

    蒂娜缓缓放下了手指,静待对方把话说完。

    “我要去找到祂。”金大声说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到,我也知道祂就是人们谣传中的‘天使’。相信我,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

    如果说前半段话半真半假,到了这里,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实话。如果对方是聪明人,一定能够听出来。

    如他所料,数秒后,蒂娜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听起来不像在说谎。你的方法是什么?”

    “这个。”

    金抬起右臂。

    一层血红色的晶体包覆住了手臂上的伤口。

    “克图鲁以斯的遗产......”蒂娜一眼就认出了它。

    关于这件遗产的来历,被记录在那本笔记本的其中一页上。

    它来自一个被“绯红侦探”和其麾下的一伙赏金猎人所剿灭的遗产猎人团伙,在月的一起事件中阴差阳错地到了瑞文先生手上。

    至于更加详细的来龙去脉,金根本看不懂。在他对那起事件的印象中,压根没有笔记中所记载的一个身份错置的入室抢劫犯,一位倒霉的清洁帮佣和一名叫做赫德森的女性邻居。

    “它会引导我找到‘祂’的躯体所在。血红魔虫的心脏在祂身上,但我需要一些时间。”金步步谨慎地牵引着对方的思维,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引导。

    “天使”能够在梦者之屋自由穿梭,但祂所占据的躯体一定还藏在奥贝伦的某个角落。

    根据他自己所掌握的下位魔学理论,人体的各个部位之间存在着天生的联系,只要通过正确的仪式语法,必然能够定位彼此。

    想必独立存在的躯体也是如此。

    只是,瑞文先生并不知道对应的仪式,自己自然也无从掌握它。

    “如果你愿意签下契约,保证在时机到来前不再干预,并提供相应协助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阻止这场战争。你大可以对此放心,在安德鲁王的注视之下,无人能够违背契约内容。”

    那份“不平等契约”和其他杂物一起躺在瑞文先生的房间内,是他留给自己的东西之一。契约成立后,他还可以通过“真实之欺”逐渐欺瞒对方,让这位“女巫”逐渐失去对教团的威胁。

    蒂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沙维拉-哈鲁丁契约书......如果那件王朝遗物在你们手上,就说明六月的红星游戏场事件也和你们有关......看来你说的确实都是真话,教团背后的确有强大势力撑腰。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契约条款必须由我们双方共同定制。”

    “当然。”金点了点头,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听见了脑海中凯夏笑岔气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凯夏女士?”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在笑而已。当你也只剩下一张嘴的时候,小傻子,你能做的也只有开怀大笑了。”凯夏显然不打算告诉他原因。

    看着立于树影间的“引导者”,笑容重新回到了“女巫”的嘴角上。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抹游刃有余的眼神。

    “还真是个老实人......”

    在那名红发小伙子开枪的瞬间,她真的害怕自己会没命。如果对方的行动不经大脑,她此刻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幸运的是,最终对方的理性还是占据了上风,自己更是趁机打探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代价,仅仅是一份有无数漏洞可钻的契约。

    “真希望下一次和男人谈判,会是在七色烟旅馆的浴缸里。”蒂娜轻声低喃。

    唯一让她想不明白的一点,是她的母亲。

    存活超过半个世纪的“谗言魔女”,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老实人在一起。

    ............

    稍早之前。

    “女人”身边缠绕上了不祥的黑雾。捷特立刻意识到,刚才的那只野狗并不是卡勒布,而佩特尔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啧!”

    他在心中啐向自己不靠谱的“同伙”,嘴里咽下一口唾沫。

    问题在于,刚才那个家伙是真实存在的吗?抑或只是蒙骗自己的幻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群青’,上次你可不长这个样子。那对吸睛的胸部哪去了?”

    捷特抬起头,看向面前身披群青的“女性”,少妇的面容,少男的上身,少女的下身。

    “群青侦探”的身体没有哪怕一个部位属于“她”自己。

    “每个人都需要‘换衣服’。”

    “群青”用与面容极度违和的男性嗓音开口道:

    “几年前,我曾经向你外婆要过‘衣服’穿,可惜被她回绝了。”

    “哈!这可不是个好笑话。”

    捷特勉强地笑了两声,脑海中迅速思索着脱身之计。

    他心中相当清楚,所谓的“借衣服”,等同于把骨头和大部分内脏活剥,只余下最基本的维生部分,就这么套在身上,这是只有“群青”这个新德市头号疯子能干出来的事。

    也正因如此,这家伙拥有的遗产多得令人发指,是上位者中的极端异类,没有人知道“她”下一秒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或许,是直接让太阳从天上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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