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尽失。

    瑞文的意识挣扎着,试图找到一寸尚能操控的肌肉,做些什么,感知到些什么。

    神经严重缺氧,就连思考都只能勉强做到。这副躯壳已是一坨死得不能再死的冷肉,只余下一颗逐渐关机的大脑,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怀疑这具“尸体”或许在生前就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除了某一时刻太阳穴深处传出的隐痛会让一小条肌肉稍微缩紧,而当镇痛逐渐消失后会变得稍稍舒缓之外。

    疼痛。

    他在某一时刻忽然感受到了那样的一丝疼痛,一小条肌肉的抽动,来自一个他判断可能是太阳穴的位置。

    流动的风吹动了那一小条本不应暴露在空气下的神经。

    它位于一个穿透颅腔的弹孔深处!

    自己能做些什么?

    如果他还能够操控血液,或许能用那个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凝结成属于自己的标记,他相信那地方绝不会没有血。

    可他做不到。

    嘶......该死,有什么是能够单纯凭借意识做到的?

    瑞文用尽全力,在脑海中开始了凝聚。他希望能从冥想的残留之中找到些什么,然后,利用这具身体的部分血肉将其变为实体。

    “异界召唤”。

    没有蜡烛,没有仪式符号,什么都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成功的依据究竟能是些什么。

    但,只要能将诉求传达给力量的来源,让联系得以成立,对方就能作出相对的回应,这是一切神秘学的根本原理。

    而他能够隐约察觉到这具“尸体”的本质,或许恰恰可以达成自己的愿望。

    良久,良久,“尸体”没有动弹。

    直到弹孔深处有什么事物闪烁了一下。

    一小颗黄铜色的弹头,被从伤口深处懒洋洋地挤了出来。

    紧接着,是“淤血”、“嫩肉”、“骨渣”和“脑髓”。

    这些细小的碎片被逐渐分离出来,失去了原本的形体,开始凝结,重构。

    用力,再用力!

    瑞文的意识拼命集中,艰难地想象着具象之物的形态,由内而外:血管、角膜、瞳孔、晶状体......

    终于,那摊碎肉凝结成了一颗没有眼睑的眼球,以那条细小的知觉神经连接,连接上了濒死的大脑,拖在太阳穴的外面。

    瑞文不清楚这颗眼球究竟属于谁,或许是那辆货柜车里的某个人。

    但,透过它,自己的知觉中开始逐渐浮现“视野”。

    最初,是一片说不出形状和色彩的斑驳。

    随后,色彩开始汇聚,混合,凝结成了一大片漆黑。

    再然后,漆黑汇聚成了,他自己的脸。

    果然是“他”......果然是“我”......

    瑞文在所见之人的头部中艰难思考着。

    那一天,朝着‘自己’,“自己”和自己射击的黑影,“尸体”正毫无声息地躺在黑暗之中。

    不远处,躺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祂”究竟......究竟死在了一个什么地方?

    “第三只眼”迅速感到了干涸和疼痛。瑞文试图让它稍稍转动一下,好看清这片空间的其他角落。

    呃......一片......黑黢黢的地面......什么都没有......

    一穹......辽阔得不可思议的......星空......

    一轮......大得惊人的......月亮......!

    然而,这轮月亮却并不让人感到恐惧。

    仅如一张画着吴刚和桂树的玉盘,安静地挂在夜空中。

    “那轮捕梦网里的月亮?”

    瑞文想起了宝琪女士的捕梦网空间。

    若非此身是一具无法呼吸的“尸体”,他很想在这片无限延伸的宁静下伸一个大懒腰,用尽全力喊上一嗓子,仔细聆听可能的回应。

    但,都不存在。

    “这就是第三个世界?”瑞文暗忖。

    “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是人,他的视线捕捉不到任何一丝动态,这片大地上不存在任何能被夜风拂动的事物。

    一方无形的沉重压在了“尸体”的胸口上,仿佛正否定着它的一切存在价值,逐渐融化,渗透进每一条尚有感知的神经。

    一种让人绝望的,孤寂。

    风将眼球吹向了另外一边。

    视野的边缘处,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黑色轮廓。

    “塔?”

    直入夜色的通天巨塔,静静耸立着,看不见顶端。

    随着目光艰难挪移,通天塔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一环一环的平台、拱门、石柱......

    所有的细节,全都是上下颠倒的!

    “嘶......”

    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球已经干涩到了极点。瑞文不得不暂时放弃继续观察下去的念头,用濒死的大脑再度集中,从“尸体”上分出一点血肉,缓慢包裹住眼球,开始凝结成眼睑、眼帘、泪腺......

    “或许,”他突发奇想。

    “或许我最终能够把它给具象成一个完整的人。那样一来,我就能到塔的那边去了.......”() ()

    良久,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明显属于女性的黑色眼睛楚楚可怜地眨了一下,扑扇着修长的睫毛,自粉嫩的眼角处落下了泪珠。

    ............

    风在夜路间呼啸着。

    花园街上,所有的机械,所有的植物,所有的灯光仿佛都活了过来。

    白衣少女被它们裹挟在中央,像个布娃娃般被抛至半空,无力地击打至硬物上,却总会在即将摔得血肉横飞前消失不见,在下一秒重新现身,目光泛上又一丝悲悯。

    无人关注,无人察觉。

    除了轿车中的亨特。

    “该死!该死!”他在夜路上飞驰,试图将对方甩开,却发现这么做全都是徒劳。

    前方的“绿灯”变成了“红灯”,长着“绿色”脸孔的行人们退回了人行道上,部分还在试图横冲过街。

    亨特大力一踩油门。

    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

    “啊!!!!”

    路边的行人忽然尖叫了起来。

    转头一看,汹涌车流自十字路口的侧面高速扑来!

    鸣笛声不绝于耳!

    “刹车!快刹车!!!”恒特的声音在脑海中惊恐地喊道。

    来不及了。

    紧急关头,亨特又补了一脚油门,加速冲过了路口,无数车灯自车尾擦过,忽地涌向道路那头。

    紧接着,他看见了那名白衣少女,高仰脖颈,双腿悬吊在半空中,无数路灯正对着她,仿佛一幕过度曝光的电影画面。

    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在那时间仿佛完全静止的一刻,她转头看向了亨特。

    笑容中,是鲜血、轻松和解脱。

    砰!!!

    轮胎碾过骨血的触感,被车身清晰地传递到了亨特全身的每一根骨头深处。

    与此同时,后视镜中,映出了人行道上一个正在购买咖啡的身影。

    随着撞击的巨响,身穿白衬衫,留着一头黑色短卷发的年轻人转过头来。

    反光的镜片中,正映着白衣少女半睁着眼,面带微笑的脸孔。

    碰撞即将结束的瞬间,亨特心中的恐惧达致了顶峰。

    那小子,为什么他还活着?

    车喇叭发出一连串悲鸣,小咖啡馆的女服务员尖叫起来,随后,慌慌张张地摸出了手机。

    “瑞先生,赶快报警啊!叫救护车!记车牌号!”

    ......!!!

    亨特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重新钻进车中,发动引擎,从白衣少女的血泊中逃了出去,拖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你报警,我叫救护车!”咖啡馆门口,小月正忙不迭地拨打着电话。

    还未按下最后一个号码,警笛便已轰鸣而至。

    ............

    花都警署总部。

    “刚刚收到交警通报,已确定抓获逃犯恒特。对象在逃逸过程中引发了一场严重车祸,一名十余岁少女被撞身亡。”

    “少女......”

    紧急会议上,虚安部主任紧紧皱起了眉头。

    “第四起......”

    “这已经是第四起一模一样的‘事故’了!”

    “四起‘连环车祸’,犯人的年龄,身份,经历都没有任何相似或交集之处,除了两点。”朱丽亚搬上又一叠资料。

    “第一,他们都曾有过其他犯案记录。”

    “第二,每一起车祸发生前,一天到一星期之间,花都某处都发生了大型电脑病毒入侵事件。”

    “让媒体省略掉这一点,我们不能让市民产生不必要的猜疑。”主任强调道。

    “另外,虚安部的同事们,必须加紧针对网络黑客的打击行动。听说你们最近有了新的进展?”

    “是的!”安杰娜回答道:

    “虚安部已初步锁定一名叫做瑞文的岁男性,初步怀疑他是黑客‘守林人’的同伙。”

    “瑞文是吗?”交警代表忽然举起了手,晃了两晃。

    “刚才的车祸现场就有一个叫瑞文的人,是车祸的第一目击者,他还在第一时间报了警。”

    一时间,无监控室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交警有针对他进行问询吗?”卫斯理急忙问道:

    “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协助调查?”

    “因,因为......”交警代表低下了头。

    “因为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神色反应相当合理,听起来完全不像在说谎。做完基本问讯和必要的笔录之后,就......放他走了。”

    “啊?”安杰娜难以置信道:

    “这不可能!他和恒特案关系非常密切,不可能一无所知!你确定他没说谎?”

    “呃,虽然没有使用专业的生理测试设备,但再怎么说我也在这里干了七年,这么离谱的谎话,我不可能完全听不出来!”

    ......

    一阵沉默后,卫斯理露出了相当古怪的表情,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难道说,那小子还能‘失忆’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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