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周六清晨。

    瑞文和卫斯理顺着上班返岗的路,在“梦寻秘境”地下游戏室内短暂地碰了个头。

    “给。没花什么力气,只是主板有点发霉了。”

    卫斯理把修好的旧手机递了出来。

    “帮我看看那段录音在哪。文档里的音频文件实在太多了,我又不敢打开来确认。”

    文件名称一个个花里胡哨的,好多中古流行歌,他在心里补充道。

    还好我喜欢下歌听,瑞文暗自庆幸。

    自己没有向对方透露恒特具体是哪天打来的电话,而那个号码肯定早就注销了。因此,对方肯定注意不到“扳机”那个奇怪的文件名,只要在操作的时候把它偷偷和其中一个显示为乱码的文件名称对调就行。

    “这个。”

    他把处理好的录音文件名指给了卫斯理。

    “我能把音频转成可视图像保存吗?”卫斯理向对方征询同意。

    “就是那种,剪辑音乐的时候能看见的音乐波形图。”

    上回,对方对于直接复制文档极度抵触,他打算退而求其次。

    “行,没问题。”

    没了后顾之忧,瑞文爽快地答应了对方。他现在一心想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去“试试水”。最好的选择之一当然是虚石明王牌坊后方的小树林,哪怕自己承受不了,也能在第一时间请求小明王的帮助,化险为夷。

    待会先去看祂,把炉灰倒一倒,点几支贵一点的香,再来点苹果和橘子......瑞文逐渐意识到小明王的香火究竟是从哪来的了。

    “对了!小瑞,昨天我回虚安部执勤,新华尔街区那边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是关于马家大案的。”

    卫斯理顿了顿,迫不及待地继续说了下去:

    “威利.盖斌疑似被杀,凶手疑似一名警察。当地网络曾一度疯传一段现场视频,现在已经全面下架封锁。”

    那视频我存着呢,在我的新手机里!瑞文在心中呐喊。

    “确定是他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号。新华尔街警方还没找到威利.盖斌的尸体,但根据视频背景锁定了事发巷道,正在面部数据库中搜索与之匹配的公民身份。当天,邻近的自由街区爆发了一场大游行,场面非常混乱,没什么人注意那里。”

    月号,理查德.皮克曼的画正是在那天途径巨嘴鸟湾监狱时发生异变的!

    月号,亨特有意加害自己,反被自己给炸成了碎块。

    而前一天,威利.盖斌,马家大案的主谋之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不。自己决不相信这种巧合!

    卫斯理快速地转换好了文件,合上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收进包里。

    “情绪好点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挺好的,还被教授表扬了。”瑞文敷衍道。

    “小瑞,我还是那句话,下面这些事你听一听就好了,别激动,也别被我同事在现场附近逮到你......又死人了。”

    瑞文全身僵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这事上新闻了,但有些事情是新闻里没说的。银光大道外围水域淹死的那几个人都磕嗨了,体内发现了和号元素性状完全一致的成分。”

    “违禁药品?可是你刚才说过......”

    “对,当年的主谋威利.盖斌大概率是死了,可走私通道没有断。罗迪尔格.马最近很安分,没有任何可疑交易记录,他的侄子也没有问题。”

    卫斯理停顿了一下。

    “但是药物的成分与五年前不一样了,和罗泰一电脑里的数据配比存在大量相似之处......”

    “这代表罗泰一已经把数据泄露出去了!”瑞文接上了话。

    “可是他泄露给了谁?能通过他设备上的记录查出来吗?”

    “我已经查出来了,在他的手机通讯记录里。”

    卫斯理展示出了记录截图和相关人员资料,绝大部分见不得光的东西已经被裁走了。

    “魔女泰拉?”

    瑞文对这个名字已然不再陌生。

    “不是这个。”卫斯理摇头。

    “魔女泰拉的账号已经被证明存在复数使用者。换言之,那是一群人,不是一个人。接收数据的是这一位。”

    他用鼠标指向另外一个文档。

    瑞文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人。他百分之二百见过这张脸孔,不能再熟悉,但不是在这里,是在现实世界。

    有时候,他巴不得能把那张脸从《火球报》的头版上撕下来!

    “比利.弗林特,一位知名的金牌辩护律师。”卫斯理介绍。

    “尽管案子查不下去了,没法找到进一步证据,但是我初步怀疑,他才是那个帮助恒特偷渡的人。另外,那几名为恒特开出证明的精神科医生,恐怕也是他收买的。”

    ............

    传奇侦探比利居然是“六旬弥撒”的主心骨之一!

    “过去的自己”只和那家伙见过一次面。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生平唯一一次同时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倾慕与厌恶,不合常理的那种,对方还是个男人。

    他戴着一只奥文镀金手表,这是自己能够一眼记住的特征之一。这样的特征他身上还有许许多多处,不分主次,就这么像一大堆宝石般沉甸甸地镶嵌在自己的印象之中,揪都揪不掉。

    “过去的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显眼得不能再显眼的家伙。不,与其说是忽略,不如说是碰不到。自己压根没法触及他,自然无从查起,他也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供抓取的脉络。

    现在的情况也一样。自己和对岸隔了一道永远翻不过去的屏障。除非插上翅膀,否则自己压根别想离开远东区,到新华尔街区去。

    但,对方又打算怎么让恒特偷渡过去呢?

    一直以来,包括金在内的其他难民又是怎么偷渡进来的呢?

    傍晚。瑞文抱着水果和比小臂还长的紫檀香回到了花都小区。今天晚上他打算陪陪瑞雪。自己的妹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回家就往书堆里拱。自己再不回去,她可能会把自己的床让给一具医用骷髅模型睡。

    他非常想让自己的家人们全都聚在一块,自己每天看着,和他们一起,快乐地消磨掉剩下的两个月生命,可惜这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光景。

    “小明王,我给您带礼物来了。”

    瑞文在小牌坊前俯下了身。他还是看不清青石上的字到底是“苍天”还是“慈悲”,但那喜人的笑脸却一日盛过一日。

    “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味道的香,今天先试试这个,不行给我托梦,我下次换一种。”() ()

    面对自己的“造物”,他感觉自己有些过于毕恭毕敬了。

    没办法,有求于人就是这样。

    摆好供果,点燃三根紫檀香,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转身钻入了林子里,隐匿于半黑不黑的灌木丛中。附近的警戒线已经全拆了,工地搭上了加固棚架。

    他的左侧口袋里塞着旧手机,右侧口袋里静静地躺着那根属于“溶解圣母”的白色羽毛。

    “扣下”扳机前,他在心中反复作出了多种暗示。

    斜阳将视线模糊成一片橘红与嫣紫。若是此时有一只摇尾巴的四足动物出现在夕光与树影的魔术交界处,必然不会有人分得清那是一只狗还是一只狼。

    小心地藏好眼镜,耳机和其他随身物品后,他将手机屏幕贴上了太阳穴,随时准备扔进一旁柔软的草堆里,右手拇指按下了播放键。

    树木顷刻间在眼前化作无数阴森的浮藻与游鱼。不,那只是藻屑和一只只掠过的鱼眼,宛若天空上穿出的一个个孔洞!

    瑞文的两颗心脏猛烈跳动着,双目死死瞪着自己的双手。溶解与变动之中,他的十指依旧维持着人类应有的轮廓。

    没有明显错乱的迹象,仅是轮廓微微扭曲。

    是自己越来越适应了吗?

    还是因为遮蔽本身越来越不合理了?

    又或者......

    是因为自己被他人认可为人类了?

    瑞文迅速排除了最后一种可能。

    白色的羽毛忽然爬上了他的手背,就像一颗温暖的白色水滴,逆行而上,从小臂到上臂,环绕肩膀,直至颈边,轻轻烙下一吻。

    一束又一束的白色羽毛从“水滴”扎根处生长了出来,伴随着中空而轻盈的骨骼,薄皮和嫩肉。

    他的脖子上竟然长出了一双翅膀!

    起初,他并不懂得怎么控制这样一对崭新的肢体,就像受了惊吓的鸽子一样在变形丛林间胡乱扑腾着。渐渐地,他感觉它们被躯体接纳为了第二对手臂,越来越协调,越来越轻。

    它能带自己飞起来吗?瑞文心想。“过去的自己”曾经在令人极端厌恶的情况下飞过那么一两次,但从来没有主动飞行的体验。

    不,倘若飞起来了,自己会被别人发现。

    一对属于“死神”的翅膀,在旁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自己还能回家去见小雪吗?

    一切担忧和杂念很快就被想要“飞行”的念头尽数扇入云霄。对翅膀的渴望是烙印在人类思想深处的一种羡妒本能。

    瑞文用指甲掐破手心,放出两条鲜血。就像在现实世界那般,它们自然而然地凝结成了自己想要的形状,化作一根一根细丝。他利用它们轻松地攀上一棵高树,纵身一跃,滑翔而下。

    失重的美妙掠过鼻尖!他在扭曲,丑恶与混沌间飞行,挣扎着扑腾翅膀,像一只白色的乌鸦。

    “死神”的翅膀会把自己带去什么地方?

    逐渐,扭曲的重力不再成为累赘。月亮自斑驳藻叶与层叠鱼眼间显现。瘆白的光晕洒在一根根羽毛上。瑞文抬起头,看见了遥远西方的“海”、“山”。

    一座孤独的白塔。

    飞到那里去!

    他打定了主意,借助一阵阵长着有形之手的气流托举,一跃窜至更高的地方,收拢双臂,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更像一只燕子。

    这次,他要一个人揭开白塔的秘密!

    海、山,以火焰与针尖的具象姿态从下方一闪即逝。

    很快,他的脚下就出现了那条荒路的全貌。

    如同一条吞吃自己至一半的蟒蛇一般,不断打结盘绕,上下里外不分的黑带!

    那座白塔,就位于环带的正中心!

    不论从道路的哪一点看,距离都完全一样。

    瑞文屏气凝息,将翅膀收拢,预备俯冲,由上至下划出一道笔直的斜线。

    他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脚下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尸山”。

    不,那不是。

    一座尸山不可能像一只蛰伏山谷的巨大动物一般呼吸,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活着,他们都还活着啊!”他惊呼道。

    只是睡着了,他们只是在做梦,这么多的人,他们全部都还有呼吸!

    但是,他们还能醒来吗?

    他们醒来之后,这个世界又会发生些什么?

    ============

    滴答,滴答。

    号巷和更深处的甬道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钢铁松林。钢铁树干上交错着钢铁松针,垂死的果实撑在钢铁枝条上,四肢微微痉挛,干涸的双眼直视着那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树。

    暗巷无比渴求着“太阳”的光芒。

    滴答。

    他们看见了新生。

    ............

    居酒屋的地板上开了个黑色的小洞,起初仅是针尖般的一小点,像旋涡般越转越大。

    那是一条影子通道。

    “躲起来!”

    捷特顺手把“雪莱先生”给塞进了酒柜的后方,他的身形刚好契合酒柜左侧最大的空槽,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藏在阴影中。

    布蕾恩教妇顺着影子通道钻了过来。

    “干得不错,小子。”她满意地说道。

    捷特发现阴影中的“雪莱先生”沉下了眉头,鼻梁像个年轻姑娘般皱了起来,似乎又开始沉不住气。

    不是,你这憋秘密的样子也太明显了点吧?

    他暗中伤了把脑筋。

    “外面结束了?”

    “狂人莫兰的想法几乎没法捉摸。保住对面那条巷道花费了我们不少力气。”布蕾恩教妇的脑袋飞到了酒柜边上。

    “谢了!”捷特松了口气。

    影子空间依旧算是本体的一部分。倘若居酒屋所在的号巷本身熄灭了,他们几个在这里也难逃一劫。

    “我们可以离开了吗?”他试探着问。

    布蕾恩教妇没有立刻回答,没有眼白的双眼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目光落到了血肉模糊的里昂身上。

    “当然。”她幽幽地说。

    “走吧,身子以外的部分。”

    一声命令之下,捷特的左手,左脚和右脚的每一个关节都听话地开始了分体,只剩没有缝线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带着惊愕的表情,侧着一摔,耳朵和眼睛也纷纷开始出走!

    “你的表现非常良好,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布蕾恩教妇平静道:

    “因此,我决定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成为一名人头执法者。你可以拒绝——如果你有能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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