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鲜血结成的巨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慢慢地向上爬升,边缘利如线刃,上面已经挂了好几颗被割下的人头。

    没有人反抗,没有人逃跑。那张丝网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天国之门。

    甚至还有人开始顺着一根根垂挂而下的丝线开始往上爬,双手血肉模糊,双目无比坚定。

    就仿佛,佛世尊的极乐宝莲池就在那一根根丝线的彼端,它悬挂在那些晶莹如玉的白莲之间,勾住那束芳香的金蕊,正朝飘动硫磺烟雾的地狱底层召唤。

    “小明王,让他们清醒......不对,蒙蔽他们!别让另一个‘我’的认知影响到他们的认知!”

    虚石明王的笑声从蜘蛛丝线的彼端咯咯飘落而下,自丝网间伸下上千只吊着丝线的葱手。

    “等等!等等!”

    瑞文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人们非但没停下他们的动作,瞧见那巨网之上的菩萨化现,双目中更显渴望。

    “你在帮倒忙啊!怎么回事?快从那离开!!!”

    随着虚石明王的消失,人们眼中的渴望之上更添一层不甘。丝线削断了他们的五指,许多人掉落下去,但剩下的人依旧在向上攀爬,试图寻得佛尊离去的方向,紧随其后。

    “佛母啊!父神啊!为什么弃有罪之人们而去?”他们喃喃道,借助掌心的力量继续向上,那鲜血凝成的丝线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里,他们被吊在空中,拼尽全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鲜血涌进他们的肺泡,他们被淹死在自己的血里。

    瑞文意识到,面对这群一根筋的家伙们,不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在火上浇油!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小明王能帮到我的啊!”

    滴。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亮了起来。

    ‘祂也是你的一部分,你们一个两个只会越帮越错。’林心在屏幕上提醒道。

    “嘶......”瑞文没时间去深究为什么了。他找出“扳机”,反手往耳朵上一贴,口中急速吟诵起了“扰乱之丝”。

    不帮就不帮,他至少要把小雪给带走!

    升降台已经降了下去,机关闭合了。他不知道娇迪亚和舞者们是否还活着,只能暗暗希望另一个“自己”影响不到她们。

    “小雪!”丝线交错在手中显现。瑞文将丝线抛向前排座位,双臂一拉,身体借助韧性朝着瑞雪的座位弹了过去,将拦路的人像骨牌般一摞摞撞翻。

    瑞雪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危急时刻,她的大脑利用积聚的困意强行关停了身体的全部感知,让她在丝毫不知恐惧的情况下陷入了昏睡。

    “还好,困得好......”瑞文当即把妹妹往肩上一背,系上丝线,本想就这么送到外面去。

    不行!他忽然想起,外面还有持枪的家伙,在厕所里开枪的工作人员还在呢!

    “心,打开舞台中央的开口!”

    他不敢往另一个“自己”的方向看,一手扶着妹妹,往舞台的中心赶去。血在冒,皮肤在化作碎屑,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部分都在解体!

    升降台的开口刚好在他赶到的时候打开了,瑞文一个纵身跳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舞台下方的暗室里。

    “呜呜呜呜......”那是娇迪亚哭个不停的声音。

    十二名舞者倒在地上,没气了,鲜血从头套内一股股冒出来,藏在内部的脑袋稀烂。

    瑞文爬起身,将其中一人的兔子头套用力拽了下来。

    爱西。这本应在两个多星期前死去的小姑娘最终还是没命了,头颅尚算完好,一双黑色的眼睛向外突出,像条金鱼。

    “......”

    瑞文一时失语,半天才缓过劲来。

    “......阿娇,带我妹妹走J出口,保护好她,听到没有!!!”瑞文用力摇了摇娇迪亚的肩膀,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尚算清醒的人。

    没有用,对方的双目中压根映不出他自己的脸。

    “啧,那就呆在这别乱动,我马上就回来!”瑞文把瑞雪放在了地上,转身用丝线跃上了舞台。

    “心,关门关灯!”

    另一个“自己”也不能放着不管。小明王在大堂里只会添乱,只能把他给丢出去单独处理。

    “我去!!!”他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黑魆暗幽,无数人吞吐着血水,像垂死的青蛙般在地狱底层的血池中浮沉。蜘蛛的丝线一根根垂挂到他们的头顶,仿佛那是仅属于他们的一线希望。

    人们拍手称快,喜不自胜,抓住这根丝线便能脱离苦海,爬进那高空的极乐世界中去,兴许还能乐得永生哩!

    就在舞台机关闸门即将完全闭合之际,瑞文快速把自己的左手给伸了下去。

    咔!

    两片闸门就像两把钝刃的闸刀般把他的五指夹了一下,缩回来的时候,已是五根血肉模糊的断指。夹带浓重硫磺味的黄绿色烟雾麻痹了他的感知,一点都不痛。瑞文用右手揪住那一束指头,硬生生地给扯了下来!

    “心,能救多少救多少,这里的人看你了!”

    他弯曲右臂,将五根指头抛进了人堆里,感觉不大够,又揪住自己的两只耳朵,用力撕了下来。

    对付“死神”也就需要两个脑袋的分量,那五根指头加一对耳朵,多少也能办到些什么吧?

    指头和耳朵落入血池,顷刻间开出大朵大朵的莲花,并不理会身边的罪人们,只是自金蕊中送出丝丝香气。血水漂浮在座椅与台阶之间,一浪一浪涌上花瓣,将白莲染成了红莲。

    人群忽然爬不动了。

    他们的双脚连上了莲花的根部,生出孔须,变成了一节节白净的人藕!

    可还没等瑞文松上一口气,致命的滋滋声却又自耳畔响起。

    这里可不是什么地狱血池,也不是什么极乐净土,这里是看台,到处都埋藏着电线!

    不出数秒,还没爬上丝线的罪人们,就在导电的血池中以怪异的姿势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哈哈哈!!!”

    爬到丝线上的人们脸上洋溢喜悦,放声大笑,嘲弄着脚下的罪人!

    “啊啊啊啊啊!!!!”

    沉在血池内的人们清醒了过来,却无法停止脚下的舞蹈,最终只能咕嘟嘟地沉下去。

    没救了,瑞文心想,没救了。

    被死亡本能支配的人是救不回来的,被林心唤醒了生存本能的人却又无法逃脱。

    或许自己压根阻止不了,这些人死亡的本质就只是从那座巨型人山上摔下去了而已。

    他忽然注意到了看台彼端的另一个“自己”。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险些没气得背过气去。

    “普通人”瑞文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数条裂痕,勉强支撑着形体和神智的外壳已然抵达极限,那些崩裂的灵魂碎片明晃晃地显现在了外面。

    不同的是,这次的碎片上全都多出了一个人。

    教授。

    一时间,他愣在了原地。

    “自己”的脑袋被教授生生切了下来,四肢被教授钉在柔软的地毯上,还在试图往门外爬,躯干被教授切成了两半,两颗眼珠滚向不同的方向。

    每块灵魂碎片之中,都在以不同的花样上演着结果相同的惨剧,不变的是教授那双染满鲜血的双手和无比痛苦的面容。

    “你这......”早已想象到这一幕的瑞文再度紧咬牙关。

    “你这天杀的!原来这真的全都是你造的孽啊?!亏我还想着信你一次,相信你真是梦境世界的守护者,相信你真的能把‘我’给变成正常人......”

    “如果那天没有分出半边灵魂,就那么被你抓住,任你鱼肉的话......我现在不早就被你给活活整死了吗???!!!”

    盛怒之下,他不顾自身的缓慢崩溃,念诵异咒,向着另一个“自己”抛出了一根红色的丝线,连上了对方的右脚踝。

    “不能放任他们不管......我要救他们,我要救我妹妹!”

    “小明王,不管那些人了,救我自己!”

    他自己操纵丝线,连同虚石明王的千百只手一同扑了上去,飞跃了整座看台,直接将另一个“自己”扑翻在地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防止他反抗。() ()

    “救什么人??你没发现他们全都是被你自己给弄死的吗?真把自己当成普渡众生的佛陀了?!!”

    瑞文拼尽全力大喊道:

    “醒醒!!!不管那家伙再怎么洗脑你,不管他再怎么对你的记忆动手脚,给我记住一件事!”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是我们的敌人!他已经活活弄死过我们一次了!这回我们要干掉他!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否则他会毁了我们,毁了这整个世界!!!”

    “啊?”

    另一个“自己”忽然清醒了过来,自破碎的面孔中瞪大了两只眼睛,越过他的肩膀,怔怔地注视着尸海与血池。

    扑哧!

    扑哧!

    扑哧!

    一根接着一根,鲜血凝结而成的丝线从吊着罪人们的地方无力地断裂开来。

    一串接一串,罪人们像陀螺一般翻滚着,栽回了深渊之中,沉入血池之底。

    咔!

    瑞文自己的半边灵魂也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伤痕清晰地映射在了他的面孔上,从额头到前胸。

    舞台彼端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黑色雾团咆哮着席卷过来,空间乱流毫不在意地将无数正在下坠的人们的躯干切成两半。

    “教......授!!!”

    瑞文掐着另一个“自己”的脖子,正欲逃离至安全地带,身躯就被乱流毫不留情地掀飞至了看台的另一端,左手的半只手掌不翼而飞!他勉强用右手残存的丝线挂住了横梁,双臂牢牢攀了上去,避开了被血泊电死的命运。

    “决斗之舞”在虚石明王的影响下断裂开来,另一个“自己”在飞行途中掉了下去,被雾团给吞进嘴中。

    “可恶!”

    “食日之狼”哈希斯穆用钴蓝色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瑞文,后者别无选择,只得拼命思索起了逃命的方法。

    自己以区区人类之躯,不可能从南极那种地方活着回来!

    窸窸窣窣。

    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影子,它在黑暗中忽然活了起来。

    一只遍体鳞伤的怪物挥舞着断裂的触须,就这么拦在了自己和“食日之狼”之间,空洞的眼睛半数瞪着对方,另一半盯着自己。

    他绝不会认错这怪物,尽管它现在的体型只有初见时的十分之一大小。

    “卡梅隆,别挡着!你这样子斗不过祂!”

    话音刚落,怪物立刻会意,调转方向,一团阴影直接包住瑞文,把他给丢出了一号馆外面。

    “卡梅隆,你怎么到这来的?”瑞文刚爬起身,眉心就对上了几支上了膛的枪。

    还有人守在外面!

    “啊!”“啊!”

    怪物的腕足卷起了几名持枪的工作人员,他们顷刻间化作了碎末。瑞文本能地捡起了其中一把手枪,在卡梅隆的掩护下沿着走廊奔跑起来。

    黑暗中,电筒这边一亮那边一亮,迷你卡宾枪清脆的突突声络绎不绝。

    男厕所的荧光标识映入眼帘。

    瑞文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厕所,脚下一滑,险些被尽头的一滩血泊害得摔上一大跤,他连忙稳住脚步,做了那具尸体没能做到的事,踩着那倒霉蛋的身体向上一攀,从通风窗钻到了外面,正好在路灯下看见了不远处J出口的标识。

    夜风习习。不远处,一家西餐厅亮着黄光,旁边是一家新开的中高档酒吧,正做着即兴特调活动,专业调酒师即兴发挥表演,为客人送上一杯杯随机的惊喜。

    “卡梅隆,你还好吧?卡梅隆?”

    瑞文连忙把伤手藏进裤袋,遮住开裂的面容,蹲下身,低头看向这名不期而至的老朋友。

    怪物蜷在他的影子内,缩成小小的一团,微微蠕动,没什么力气,似乎早在找上他之前就受了重伤。

    救助自己的助手立刻在瑞文的脑海中被提到了第一顺位。

    “你还顶不顶得住?要我回去帮你找个身体吗?”他思索了片刻,回身朝J出口跑去。

    妹妹还在里面,阿娇也在里面。

    他轻车熟路地钻进了舞台暗室。娇迪亚已经不哭了,她彻底成了个懵懵的傻子,被死去的姐妹们环绕着,正低头咬着自己一片片漂亮的指甲。

    怪物在十二名舞者的尸体间转了一圈,钻进了爱西的嘴里,那是唯一一具头部完整的尸体。

    爱西的眼球缩回了眼窝内,想要站起来,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大跤。她的嘴角留下了一弯可爱的笑容,这笑容再也不会消失。

    “......”瑞文顿觉泪水滑下了脸颊,胸口一阵说不出的窒息感。

    是自己拯救了她,又是“自己”害死了她。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扯起爱西纤细的胳膊搭在肩上,又试图去拉妹妹,可是压根拉不动。

    他已经能听见士兵沉重的脚步声。

    瑞雪带不走了,他本指望娇迪亚能够缓过来,可惜事与愿违,他的体能比普通人还差一点,压根没力气再背一个人。

    “卡梅隆,走......现在我们都对付不了教授,得等你恢复过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在这无比癫狂的夜晚之中,他唯一能保住的就只有自己的搭档。

    两人相互支撑着,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

    “......最后,有一大半的人死了!没有一个人得到拯救,全都是因为那家伙的阻挠!!!”

    长石镇青年保护组织会所地下室内,捷特面色阴沉地听完了里昂的叙述。

    对方所描述的那场演唱会,正好与现实世界的长草演唱会发生在同一天,而阿加雷斯遗骸的诅咒恰恰是在那天之后开始散播的。

    “所以,你们在日升街散播诅咒,是为了让梦境世界的人侵入这里?”

    “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人们身份的错乱吗?”

    里昂干笑了一声。

    “那是他们的灵魂与肉体的连系松脱的表现,不止日升街,还有好几个别的地方,只是你们没注意到而已。天国的无罪者们想要来到这里,面对的第一重阻挠就是罪人的灵魂。”

    “啧。”捷特想到了依旧把自己关在河心岛上的齐格飞.S.吉纳姆。

    那名从梦境世界来的军官先生正每时每刻与发疯的原主意识进行着搏斗,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双手剔得几乎只剩下骨头。

    “所以你们试图用‘祂’的诅咒剥离那些人的灵魂,以增加入侵现实的成功几率?”

    “对!花都植物园被端了,泰拉用魔女投票转移了军方的注意,我们付出了好几条人命的代价,勉强争取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偷偷执行计划,运输货物,与天堂会召集的成员暗中联系,把几乎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那一次行动上......”

    “可是最后我们一个人都没成功引渡!那么多人葬身在了那片血池里!全都......”

    “全都是因为他?”捷特接上了对方的话。

    “对!那个叫瑞文的混蛋!全都是因为那个叫瑞文的混蛋!!!”

    里昂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他从头到尾都在作梗,在两个世界里都是!他是最大的罪人!杀人犯!!!!!!”

    “我正打算去找那家伙呢。”

    捷特耸了耸肩,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蹲在铁栅栏前听对方说了半天话,他感觉有些腰酸背痛。

    “要不,我帮你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对方的描述,多亏了那个拜日教徒破坏了“六旬弥撒”原本的终极计划,让他们萎靡不振了几个月。要不然,这帮疯子异教徒引渡过来的就不会是零星几个血人,而是一大群来自异界的侵略者。

    如果不是那家伙,梦魇的诅咒说不定早在五月或六月份就已经降临了。

    只不过,随便吼一嗓子就是几千条人命,即便是放在现实世界也太夸张了点。

    莫非,那家伙真的是神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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