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黑发的“谗言魔女”露出笑容,与容貌明显年长不少的大女儿四目相对。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依附在男人的身上,向他们进献谗言媚语,以一言颠覆了一座城池,然后是一整个时代。”

    阿加瑟女士抿了抿暗红丝绒般的嘴唇,一脸不快地吞吐着烟雾,坐在了母亲对面。

    “当一张嘴真的这么愉快吗?”

    “那只是一个小失误,我亲爱的阿加莎。”凯夏嬉皮笑脸地叫着女儿的爱称。

    “不过,在变成身体器官的十多年里,我的确经历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也找到过一些不错的男人。某种程度上,这段生命比我的‘人生’更加多姿多彩。”

    “你和那些男人留下的其他儿女呢?”阿加瑟女士冷冷问道。

    “除了你妹妹蒂娜,一个都没能幸存下来。那孩子的性格随她父亲,专一得简直不像个女巫。”

    “你呢,我亲爱的?”凯夏抽动鼻尖,嗅闻着空气中沉闷的烟气,将撩人的目光挪向阿加瑟女士的下巴。

    “我似乎能在空气中闻出你对男人的厌烦。”

    “我的儿子在十年前死了,一场恶性高烧夺走了他的性命。”阿加瑟女士沉下眉头。

    “那头雄性动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那动物的族类同样让人痛恨。”

    “可你依旧在沿用那人的姓氏,不是吗?”

    凯夏伸手拿过对方的烟管,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两口,惬意地吐出了一个圆形烟圈。

    “你为这次行动准备了多少名献祭品?”

    “三十九名,除去你之外。倘若目标体内真的存在‘深红乐池’,且熟知这份力量的使用方法,这些献祭品加起来也略嫌不够。”

    “三十九名献祭品......当初女王陛下的遗裔将‘溶解圣母’封进石像里所用的献祭品也只有十六名。呵,也难怪圣母会垮了台。”

    “‘深红乐池’是‘酒神’的三份力量中最有实际意义的一份——我曾亲身领受过一份近乎死而复生的奇迹,但那并不永远属于我。”

    阿加瑟女士夺回烟管,重新含进嘴里。

    “我没法再活多久了,但我在这里还有许多未竟之事。这座城市里有许多难题需要铲除,这是我必须得到那件遗产的原因,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吸烟会进一步减短你的寿命,我的阿加莎。”凯夏笑道。

    阿加瑟女士摇了摇头,对此不以为然。

    叩,叩。

    西装女侍敲开了房门,推进一架银色小车,刀片和止血钳在托盘上闪烁着银光。

    “夫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阿加瑟女士以眼神示意对方离开,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母亲,拉开黑色风衣领口,露出轮廓硬朗的锁骨。

    “男人的身体并不适合你。哪怕你为这具身体做了全面的伪装,粗重的呼吸和沉闷的表情也会暴露你的真实面目。”

    她上下打量着凯夏的身躯,试图找出“女巫的嫉妒”所在的位置。

    “我的处境并不安全,阿尔卡朋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自己人,我没法确定谁是值得信任的。一旦察觉了我的怀疑,他必然会立刻采取进一步行动。为此,我必须亲自进行调查,抢先一步找到那个人的下落。”

    “为此,我需要借用你的力量。”

    “你想把我移植到你身上去?”凯夏不无意外地问。

    “待在谁身上对你来说都一样。”阿加瑟女士用银色刀片划过锁骨,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

    下一瞬间,她的皮肤竟像尖锐的花瓣般层层剥离身躯,露出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洞!

    没有肺,没有肋骨,也没有心脏,只有一排排嵌在皮肤下方的雪白牙粒!

    阿加瑟女士心平气和地吮吸了一口长烟嘴,烟雾在空荡荡的胸腔中萦绕片刻,又缓缓飘了出来。

    “放心,这不会有什么感觉,很快就会过去......”

    她慢慢将身躯靠近母亲的脸庞,胸腔内部传出贪婪的呜咽声,仿佛要用皮肤包覆住她的脑袋,用牙咬断她的脖子。

    刷!

    一声细小的声音自凯夏的双手间传来。

    阿加瑟女士立时低下头,发现母亲的双手不知何时脱离了铁链的束缚,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小纸片正被她捏在手心。

    “粗重的呼吸,沉闷的表情,这些都是可以伪装的小细节。”她的嘴角勾起了胜利的微笑。

    “我亲爱的阿加莎......你该不会觉得,我只记得怎么魅惑男人了吧?”

    再抬头一看凯夏的脸庞,竟已成了一位截然不同的女性模样!

    哗!

    一扇窗户自外侧被砸个粉碎,一只属于男人的手自窗外一伸,在阿加瑟女士愣神的瞬间拉住了陌生女性的右手。

    女性张口吐出了凯夏的声音。

    “我目前还不会和我的女儿对着干,但我现在还有一名救命恩人要报答。再见,我亲爱的阿加莎,期待下次与你相见。”

    话音落下,她纵身朝窗外一跳,与窗外的闯入者双双跃出外墙,消失于矮树丛之间。

    “......”阿加瑟女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可等她追到窗边,两人已经穿过了不知何时敞开的院落大门,消失在了远方的街道内。

    “夫人,发生了什么?”

    两名西装侍者闻讯而来,在看见破碎的窗户和女主人大敞的胸口时,同时呆在了原地,面色一下青白,一下通红。

    “算了,随她去吧。”

    阿加瑟女士重新披好风衣,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朝楼上走去。

    “把大门关上,收拾好地上的玻璃。另外,把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看看失踪的究竟是哪一位。”

    “恩人......会是那一位吗?”

    “呼!呼!既然你知道该怎么逃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逃?”

    “脱逃侦探”奎尔丁自不远处的小巷探出头来,确认没有任何东西正追赶他们,从衣兜内掏出了第二张纸片,在上面写上了一个名字。

    下一瞬间,他成为了一位名叫霍夫曼的矮胖男人,那是优格特东区一家烟草店的店主,他和对方相当熟络。

    从“舞台剧本”中取下的书页,具备和“舞台剧本”完全相同的力量!

    “倘若两手空空地离开,那和没来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女侍拿过奎尔丁手上的笔,在纸片上写上了第二个名字,变成了一位名叫冯娜的年轻红发女郎。

    “再说了,难得的母女重聚时光,总是让人恋恋不舍,不是吗?”

    谗言魔女摊开了自己的右掌,露出了镶嵌于皮肉之中的嘴巴。

    “......”奎尔丁低头看向小臂处尚在渗血的疤痕。为了完成这一偷龙换凤的把戏,他将手上的“女巫的嫉妒”生生剜了下来,安到了为凯夏送饭的其中一名女侍身上。

    随即,他自己利用与对方的一面之缘变化成了她的样子,交换衣物,毫无阻碍地溜到了外面,开启大门,伺机预备救援。

    “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控制她的嘴。”奎尔丁挑了挑眉毛。

    “比起男人,女人的心更好操控,我很清楚她们喜欢什么,她们的软肋又是什么。对我而言,由女人统治的王朝比男人的国度更容易倾覆。”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依附在一个女人身上?”奎尔丁咋舌道。() ()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凯夏皱起了精致俊俏的眉头。

    “况且,难道你不喜欢我们共度的那段快乐时光吗?”

    “饶了我吧!”奎尔丁头皮一麻,两天前的糟糕记忆历历在目!

    可下一瞬间,他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些萦绕于脑海中的温言软语。内心刚一动摇,少女水灵灵的双眼立刻就让他心软了。

    “......至少给我放几天假,让我的头脑清醒清醒。”他诚恳地祈求道。

    一辆敞篷大卡车从巷道外一掠而过,货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四棵三米高的火松树,那是各大商业场所为圣母诞集市而订购的。

    一只花斑猫自两人的脚边经过,好奇地探头闻了闻,两人同时警觉地看了一眼,发现并无异常。花猫在巷子里绕行了两圈,不时用后爪抓挠耳朵上的跳蚤。

    凯夏的脑海中悠悠浮现出了一小段遥远的回忆,那是距今七十多年前的一个圣母诞节。

    烈日之下,一只毛色同样斑驳的花猫越过坍塌的瓦砾,蹚过鲜血汇聚的河流。年仅十六岁的谗言者身穿撕破的华丽衣裙,皮肤焦黑,倾听着火与热风奏鸣的终曲,看着那只自由的生物一跃而上,蹲坐在了坍塌城池唯一耸立的尖塔顶端。

    那就是母亲与女王陛下的坟墓。

    ............

    “看来,阿加瑟女士和阿尔卡朋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牢固,双方各有自己的小九九。”

    瑞文认真听完了奎尔丁的汇报,在心中叹了口气。

    显然,阿加瑟女士并不需要下城区的侦探,她所经营的祭品黑市能为她提供源源不绝,品类繁多的献祭品。从结果而言,凯夏只是特意去“探望”了一下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

    “不过,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

    包括警方在内,共有三股力量正在追寻“酒神”遗产的宿主,让他担心的是警方和阿尔卡朋的内部勾结,可能会让警察局收获的信息快速传递到“烈酒皇帝”手中。

    倘若阿尔卡朋的背后是拥有“琥珀面具”的比利,事情将向最糟的状况发展!

    “捷特,洛克茜,你们继续跟进警方的搜寻工作,但最好别让他们捷足先登。我打算让齐格飞先生帮我监视阿尔卡朋的动向,以便在他又派出什么人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至于阿加瑟女士,我打算在尼诺夫人身上做点手脚。”

    “那你自己呢?”捷特问道。

    “我......”

    瑞文不太好说,他自己其实并不想立刻介入追查“酒神”的行动。日蚀综合公司正处在开张的关键时期,而他自己的小金库要见底了!

    “我打算尽快构筑好第四道追踪网络,属于我们自己的追踪网络,它由下城区的侦探们组成。”

    此时此刻,把日蚀综合公司张罗起来才是当务之急。既然一时无法笼络顶流侦探,他打算自己来当这位东道主,以简单而报酬颇丰的情报搜集委托调动艾略特先生找来的一百多名下城区侦探,搜集自己想要的大小信息。

    尽管颇有大炮轰蚊子的势头,但在公司开张初期,会员福利总是有必要的。

    “利奇,你有事儿干了。”瑞文揪住了正打算往外跑的男孩。

    “下星期开始,你要去优格特私立学校上学,和伊萨克先生的四个孩子一起,尽量和他们成为朋友。”

    他在拜访伊萨克先生的那天就已经通过对方联系了校方,得到了正面的回复。不过,校方表示将为利奇安排一场识字考试,以确保他具备入学的基本能力。

    “把这些识字课本给啃完,确保你不会答非所问。午休的一小时和下课后的三小时,你要到公司里去,处理杂务和登记名册。如果有人上门,询问他们要喝咖啡还是茶,把驻留在公司的大人找来,如果一个人都不在,打我电话。”

    他无视了对方“压榨童工”的幽怨眼神,继续说下去。

    “你一周需要工作四天,如果学校举办课外活动,通知我一声,我会让你放假,但不准撒谎。每个星期,你会得到烈洋的报酬,吃住照在我这,不用额外花钱。”

    说着说着,瑞文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自己初到地表的时候,烈洋相当于自己整整一个月的房租!

    听到工钱,利奇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那,如果攒够了钱,我可以......”他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

    瑞文很快猜出了男孩的心中所想,他应该还抱着一丝自己的父亲以其他形态活着的希望,这并不是需要打压的念头。

    不过,不能贸然让他一个人再闯进辛迪疯人院里去。

    “这周末吧。”他说道:

    “我周末想去欣帆区逛一圈,你可以跟我来。”

    利奇愣了愣,惊讶于对方的“读心术”。

    “当然,我承诺的待遇中并不包括旅行费用。车钱,饭钱,住店钱,你都要承担一部分,从你的工资里扣除。让我算算......这要花上你首周的全部薪水和下周的一半。”

    “唔......”见自己的第一份工资还没到手就要飞,利奇瞬间泄了气,过了一会才缓过来,沮丧地点了点头。

    利用高昂的代价证明了男孩的决心后,瑞文开门绕去后院,照例检查起了邮箱,惊喜地发现了躺在草地上,用一根栓绳栓在邮箱柱子上的半米高包裹。

    那是他上周拜托木匠定制的一个坚固木箱,用来“偷走”阿尔伯克号里成精的电视机。

    在邮箱内部,他找到了一个较小的布包,瓶瓶罐罐在其中微微响动,敲出悦耳的叮咚声。

    瑞文拖着大小包裹三两步跑回家,迫不及待地拆开布包,接连取出了一大瓶黄琥珀粉末、夜行锹碎末、黑藤纤维、荧光花汁液、蟾蜍粘液、银粉、金粉、辰砂......

    琳把《下位魔学基础篇》里广泛应用的材料全都寄来了一份!

    他终于不用再薅玛丽的毛了!

    “包裹不是从地表寄来的,而是从沃幸屯......琳在地底也有着不少人脉啊!”

    压在布包底部的,是一大堆当啷作响的小铜牌,小银环,未开刃的银色短刀......不同形状的金属器具能作为不同仪式语法的媒介,刻上不同的仪式符号使用。铜一般用于卜算,银的作用是侦测和抵消诅咒,而铁制器具经过加工,能对许多非常规的生命体造成伤害。

    碍于包裹空间所限,每一种材料都只寄了一点。但是,在“愈合之触”的作用下,这里的所有材料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金双眼发直地看着排成一排的瓶子,死死地盯着其中一瓶金黄色碎末。那是黄松露,仪式材料之一,同时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昂贵调味品。为了寻得这种美味,新德市西南部的洛里达区曾兴起一股养猪潮,上千头猪被训练成了“松露侦探”,在广阔的林地间挖掘野生黄松露,端上上流老饕和高级餐厅的餐桌。

    “拿去自由发挥吧。”瑞文随手把瓶子推给了小伙子,看着他爱不释手地冲进厨房,指挥起了锅碗瓢盆。

    十五分钟后,整栋屋子都被一股浓烈到了极点的麝香味填满,仿佛有一大群公猪在客厅里跳求偶舞。

    “麦金托什!!”瑞文忍无可忍地朝厨房里吼了一嗓子。

    “把窗给我打开!你要把人全毒死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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