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瑞文拉出一根“无形之锋”,将门锁一分为二,直接破门而入,把小伙子给拖到了床上。

    “趴着,别让血呛进气管,待在那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金的一根指头上闪过一抹银光。瑞文没有细看,回房找出了人皮网,将小伙子近可见骨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实。

    数秒后,他一把掀掉黑网,金的脑袋上重新长出了五官和头发,两颗新生的眼珠剧烈转动着,牙关一刻不停地打着颤。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不,不,不!......瑞文先生,请坚持住......”

    对方下意识地扑了出去,身躯重重摔到地上,拼命爬向屋内的那面落地镜,嘴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别靠近那面镜子!”

    瑞文用“决斗之舞”绑住小伙子,一个箭步来到了镜子前,却没在镜中看见任何异象。

    “瑞文先生!瑞文先生!”金挣扎着,向空无一物的镜子伸出手,仿佛真正的瑞文不在屋内而在镜中。

    “清醒点!”瑞文揪住小伙子的衣领,用丝线将他硬拽出了房间。

    “我人在这!不在那!你听到了没有?”

    他将金丢进空出来的那间卧房,转身进门,端详起了那面依旧空无一物的落地镜。

    造成异常的很有可能就是这面镜子!它一开始就存在于这个房间内部,是家装的一部分。

    瑞文在细细打量着镜子边框上的花纹,试图找出带来诅咒的仪式符号,却一无所获。

    他在手表表盘上绘画出仪式符号,透过玻璃观察起了镜子和屋内的其他物件,发现一点神秘痕迹都没有,眼前只是一面刻着徽记的普通镜子。

    “可这说不通啊?为什么金会觉得我在镜子里?他为什么出现了比我更加严重的歇斯底里症状?”

    “金,在我搞清楚那面镜子的猫腻之前,你先睡这个房间。”

    瑞文把门关严,靠在门板上,盯着小伙子的眼睛。

    “好了,你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了吗?”

    金摇了摇头,紧闭嘴巴,全身打抖,任凭瑞文怎么问也不肯开口。瑞文叹了口气,搬了张椅子坐下,耐心地继续发问。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抓自己的脸?你怎么会觉得我在那面镜子里?不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简单描述一下过程就好。”

    “我不能告诉您。”金依旧拒绝回答,牙关咬得紧紧的。

    “求您别问了,瑞文先生。我不能告诉您,不然......”

    “不然会怎样?”瑞文心中隐约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算了,既然你觉得不能说,那我也就不强迫你,前提是问题不会继续恶化下去。”

    他用湿布仔细地擦净了对方身上的血迹,默默地守在了旁边,直至双方都按捺不住睡意。

    翌日,他把那面落地镜给搬了出来,镜面靠墙,锁在了书房里,又在镜面上画了几个仪式符号。

    “先这么镇着吧......让金和它脱离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好转的迹象。”

    正当他盘算着该去哪家餐馆购买午餐时,金就从房间里冒了出来。

    “你好了?”瑞文挑了挑眉毛。他怀疑对方昨天只听进了自己的最后半句话。

    “嗯,抱歉让您担心了,瑞文先生。我不会再搞混调料了。”

    “行了,回去歇着,这里用不着你。”

    “可是......”

    “没什么可是。回去!”

    瑞文把小伙子赶回房间,继续守了半天,全程一言不发。一直到胃袋实在闹得慌的时候,他才把金放下楼去,在厨房门口盯着对方摆弄厨具,随时准备冲进去救急。

    直到一盘调味鲜美,火候恰到好处的松茸肉卷上桌后,他才暂时放下了心头大石。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但这件事实在过于蹊跷,不会是那名叫欧若丝的女士搞的鬼吧......不,金的异状早在之前就有了,可那面镜子上却没有任何神秘残留物。如果不是诅咒,那又会是什么搞的鬼?那枚突然出现的银戒又是怎么回事......”

    “总之,决不能让他再碰那面镜子了。”他睡前又去查看了一下书房的门锁,确保没有外人能够进去,也没有东西能从里面跑出来。

    叮~

    一阵风吹过阿尔伯克街,佳节树上的几百只小铃铛先后晃动起来,预示着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的结束。

    ............

    “佳节快乐!”

    盛满冰镇潘趣酒的高脚杯聚在一起,叮咚作响。黑兹太太请来了自己能够邀请的所有人,除了部分需要出席其他佳节聚会,或者有其他安排的人之外,大多数人都到齐了。

    “敬,新德市!”

    “敬,新邻居!”

    要是气温没那么热的话,这个圣诞节就圆满了,瑞文心想。

    “我太太最近受你关照了。”

    黑兹太太的丈夫和瑞文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他的脸和五官都方方正正,是张真正意义的扑克脸。据黑兹太太所说,他曾经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但政界纷杂让他不得不时刻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久而久之,那张严肃面具就僵在了脸上,再也摘不下来了。

    “我先生正准备争取最后一次连任。”黑兹太太抱着小多罗莉丝,脸上洋溢着幸福。

    “如果成功了,他就再多工作几年。如果没能成功,他就立刻回来陪伴我们母女俩。不论结果如何都是皆大欢喜!”

    “选情正大幅度偏向友爱党,这对富裕党并不是件好消息。”黑兹先生冷冰冰地说。

    “如果要竞逐众议院议长,最好由和平党或真理党的候选人当选新德市总市长。”

    “议长的职位往往由市长所属政党的对立党中选出,友爱党和富裕党的关系过于密切。”黑兹太太向瑞文补充。

    “哎!我不是说了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谈论政治吗?瑞文先生,尝尝我亲手做的黑米肉布丁,黑米这种食材在新德市并不常见。”

    “自从黑斯雷夫群岛动乱过后,它们的产量变得更少了。”金融家富勒先生往盘子里盛了一大块肉布丁,满意地看着米粒间流出的猪油。

    “上星期,新德市收到了捷报,所有的暴乱都被平息了。三万名长屋人和一万名阿斯泰克人将被以‘颠覆文明罪’集体枪决,就在今天执行。”

    “枪毙四万人?”瑞文不禁皱了皱眉头。() ()

    “那可真是浪费啊!”设计师格丽默女士嘟囔道:

    “生命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事物!最近祭品银行的市价又涨了百分之五。”

    “新德市是绝不会浪费它们的。”富勒先生吞下一大口肉布丁,又抿了一小口黑金朗姆。

    “叛徒的血肉将被用于造福他们的敌人,为我们带来福祉,以赎清背叛的罪过。”

    “咳咳!”黑兹太太不满地清了清嗓子。

    “如果你执意要在佳节前夕谈论死人的事情,我只能请你去院子外面说了,亲爱的富勒先生。”

    瑞文看了看挤满客厅的客人们,利奇正像只小老鼠般在众人之间窜来窜去,叼走喜欢吃的馅饼,蛋糕,布丁。黑兹太太说得一点不错,短短二十分钟内,已经有五名独身女士向他搭讪,甚至还有一名中年绅士向他介绍自己还差一年成年的女儿。

    一名有教养的独身男士,经营着一家颇有前景的公司,这是大多数人对自己的全部认知。

    “瑞文先生,不介意为我调配一杯潘趣酒吧?”

    这是第六位了......瑞文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对上了从黑色宽檐帽下露出的艳红嘴唇。

    ——欧若丝女士向他递出了印着一点口红迹的高脚杯。

    “来吧,这能让我更好地了解你的品位。”

    “......乐意效劳,女士。”瑞文硬着头皮接过玻璃杯,从漂浮着冰渣的大玻璃缸内舀了三分之一杯粉红果汁,兑满金黄汽酒,递给对方。

    “女士,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这周五,正好赶上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欧若丝女士的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瑞文无法看出对方的眼里是否含有笑意。

    “我听邻居们说你拥有相当不错的品格,为人乐助,温文有礼,不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对吗?”欧若丝女士有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我无意自证,女士。”瑞文摇了摇头。

    “每个人身下都有一道影子。”

    欧若丝女士没有喝下瑞文混合的潘趣酒,而是把高脚杯印着口红迹的那边朝向对方递了过去,顺手取走了他的杯子,倒了杯纯威士忌,一饮而尽。

    “太甜了,还是这个适合我。”

    “不少人对你有兴趣,而他们并没有被派对的主人邀请。”她低声暗示道。

    “比如,谁?”瑞文试探道。

    “比如......即将出现在你眼前的那一位。”

    啪!

    客厅一角的电视机忽然自己打开了!宾客们纷纷偏头注视着亮起的屏幕,窃窃私语起来。

    啪!啪!啪......

    阿尔伯克街上所有的电视机都亮了起来。麦西坎区所有的电视机都亮了起来!新德市所有的电视机都亮了起来!

    海浪在地平线的远处翻涌着,一排接一排,无数名身穿工厂制服,破烂布衣,乃至不着一丝的男女跪在沙地上,一排排枪口抵着他们的后脑勺。

    “噢,青天啊......”格丽默女士捂了捂嘴。

    “这可不是特别吉利啊!”

    黑兹太太试着关掉电视,和新德市成千上万的尝试者般,她徒劳无功。屏幕一闪,画面切换到了一名在海滨吹风的青色女人。她头戴一顶富黑斯雷夫群岛特色的宽边草帽,身穿轻薄纱裙,在她身后,沙滩被密密麻麻的小点填满。

    “‘群青’......”

    “是‘群青’......”宾客们纷纷私语。

    “群青”?她就是“群青”?

    那名女性的牙齿颜色很深,显然并非一口白牙,头发的颜色和牙齿深浅一致,在黑白画面中呈同一种色彩,同样的颜色还占据了她的舌头,指甲和眼珠。

    倘若电视画面出现色彩,它们必然都是浓郁到了极点的群青!

    “无需惊慌。”

    “群青”随和地弯起了嘴角。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这是全新德市人人有份的佳节礼物。”

    “新德市将变得更好。”她继续开口,语气就像一位天真烂漫的女学生。

    “人人生而平等,拥有相同的社会权益......”

    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第一排人倒下了。

    “男女皆可生存,皆可工作,皆可活出自我价值......”

    砰!第二排人的头颅开了个碗大的口子。

    “每个人都能有梦想,且都有实现的机会......”

    砰!

    “任何政见者都可成为议会候选人......”

    砰!

    “每位市民都有一票选举权,而长屋人等少数族裔亦拥有半票......”

    砰!

    “每位孩童都可接受教育......”

    砰!

    “没有饥饿,没有炎热......”

    砰!

    “只要努力奋斗,人人都能在这片人类的繁荣乐土上活出属于自己的新德市之梦!”

    砰!砰!砰!砰!砰!

    沙滩上的黑点像被一只只捏死的臭虫般化作墨点。随着最后一排人倒下,有人在院子内发出了惊呼。所有人都跑了出去,抬头看向头顶的青色天空。

    在那一瞬间,绝大多数新德市人都在仰望星空。

    钻石般的星辰铺满了天空,银河像随意泼洒的牛奶般流淌着。下一秒,厚重的云层遮挡了繁星,凉爽的风吹动了树叶,又过了一会,亮晶晶的雪花从天而降。

    “噢,它是冰的!”黑兹太太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惊呼道:

    “就像冰箱里的霜从天而降了一样!”

    一片六角形的轻薄冰晶飘到了瑞文的鼻尖上,迅速融化成雪水,让他全身一麻,打了个冷颤。

    真的是雪!他还从没见过下雪呢!

    纷飞大雪瞬间在地上铺了一小层。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矜持和礼仪,纷纷扑入冰天雪地,用手,用嘴感受冰凉的雪花,大口吃雪,在雪地中打滚,白雪为他们穿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棉袄。

    瑞文依旧停留在原地,双目凝视着繁星之上。

    他看见了成千上万哀嚎,哭泣,叹息的灵魂,在那片虚假的天空上打着转,被吸入旋涡中心,面孔逐渐破碎,化为漫天雪白。

    四万个灵魂被献祭给了天空,换来了一场冰凉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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