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肃最后还是没上楼。

    这符合他一贯的原则,不轻易踏入亲密关系,即便已经处于亲密关系的人,他也不会主动干扰对方的选择。

    姜伊人记得曾经有一次,周定江出轨被周母发现,两人大闹一场后,周母给周肃发短信,问他,我们离婚你跟谁。

    那会周肃十七岁,尚未成年,但作为国家二队里最有前途的运动员,他的人生轨迹距离周母的问题,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回复周母,你只要想好就可以,不用考虑我。

    周母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周肃只做简短回复。

    那时候姜伊人和周肃的关系,大约处于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他们从姜家的小阁楼,爬到房顶上。

    那一晚,星月很高,天幕开阔,是触手不可及的澄蓝色。

    两个人席地而坐,姜伊人就在旁边,下巴搭在周肃膝盖上,眼巴巴瞧着他和周母一来一回的对话。

    最后,看得她都热血沸腾了,扬言道,出轨渣男人人得而诛之!

    “周肃,你应该帮阿姨出气。”

    周肃把手机一扣,“这和你我都没关系,是他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我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不做干扰项。”

    “而你能做的——”

    “好好,我不看我不看。”

    周家的离婚事件,持续了两个月,最后不了了之。

    这两个月,周肃吃饭睡觉训练,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姜伊人起初觉得,周肃天生冷感,跟他从小在外训练,常年寄宿有关,他跟父母感情不深。

    后来,她无意中在周肃的手机备忘录里,发现了大段大段的文字,都是他想跟周母说的话,编辑好又没发出去。

    令人心疼的孤独。

    令人惊叹的克制。

    所以今天,姜伊人暗含引诱之意,邀请周肃上楼来坐的时候,被拒绝早已在意料之中。

    他不会轻易与她发生关系,尤其是借用身体的亲昵,来填充他们刚建立好的恋爱关系。

    这很周肃,姜伊人也不着急。

    她回到家,先洗手换衣服。

    晚饭在电视前度过,打开就是上次看了一半的电影《红雀》,她一边吃零食,一边窝进沙发里,时不时看眼手机。

    大概十点多一点,周肃一直没动静,她发信息问他。

    【下晚课了没有?】

    晚课是一种统称,不一定真的有什么教学内容,通常是开会、看对手录像进行分析、或者是舒展性的夜跑等等。

    根据赛季与非赛季不同,晚课内容也不一样。

    当下阶段,亚运会刚结束,距离下一场大赛还早,周肃不算忙。

    他回复很快,【早就下了,我刚洗完澡。】

    “洗完澡……”姜伊人啃了啃拇指上粘的糖粉,决定先做一个淑女,问他。

    【我想要一份你在队里的日程,大概就可以,好方便联系你,可以吗,男朋友。】

    可能是最后那几个字起作用了。

    周肃回,可以。

    过了一会儿,周肃发照片过来,是一张时间表,裁掉了科目名称,只留一串数字,几点到几点,大块时间肯定是训练,剩下短的,则是上岸手机在身边的时间。

    姜伊人发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突然不知道要聊什么了。

    长久没有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谈恋爱也要复健。

    姜伊人自嘲式笑了一声,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做睡前洗漱护肤。

    大约过了半小时,她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查看,以为周肃早已下线,却没想到他又发了一条信息,就在一分钟前。

    【今晚忘了一件事。】

    姜伊人还想是什么的时候,周肃的信息紧跟着又过来一条。

    【生日快乐。】

    刚好卡在这一天的尾巴上。

    二十五岁生日终得圆满。

    快乐像加了冰块的苏打水,舒爽的泡泡,一串串向上,向上,向上。

    姜伊人得寸进尺,强制加码,问:【那你能不能叫我宝宝。】

    发完手机一扔,姜伊人一头扎进宣软的大床里,只差游一个百米来回,外加一个触壁返身。

    完全是作恶后的窃喜。

    不知道周肃做了几番挣扎,足足等了五分钟,海里的那只飞鱼,自己跃进网中。

    【生日快乐,宝宝。】

    ……

    崭新的一个工作日。

    姜伊人早早抵达岗位,拖了三天的稿子,主编已经催过两回,她花了一上午搞定,临发出前又觉得不完美,从网上搜了几张图,穿插在文档里,用来作为补充说明。

    吃过午饭,也没歇着,打开OA系统,那里通常是流程上的事,报销啊,加班啊,繁琐且细碎,姜伊人耐着性子,挨个查看,挨个处理。

    忙完这一轮,刚想休息一下,母亲陈婷又打电话来。

    一来是提醒她周末回家,帮她补过生日;二来,有个客户往家里送了好几箱新鲜刚下树的樱桃。

    “我去市中心做美容,顺便帮你送到小公寓去?”

    姜伊人没犹豫,欣然报上家门密码。

    忙碌的一周终于结束。

    周末姜伊人早起回到家,和她想得差不多,补过生日是个幌子。上回周家温居,姜年是客人,这次他有心回请,便设了这场家宴。

    周定江夫妇会来,意味着周肃也在。

    姜伊人一进院,就看见他在草坪上喂狗。

    一只金银双色的约克夏,围在他脚边摇尾巴,小小的,比茶杯大不了多少,吞咽都费劲。

    “哪来的狗?”姜伊人走过去。

    “姜阿姨刚买的。”

    周肃很有耐心,把香肠撕成一片一片的,喂给它,待手里空了才起身。

    可小狗不知足,还想要,便贴着周肃脚边蹭啊蹭的。

    姜伊人皱眉。

    这时陈婷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妮妮!别缠着哥哥……有自己的午饭不吃,跑出来偷吃零食,真不乖。”

    陈婷把狗抱起来,掰着它的爪,朝姜伊人挥了挥,“来,跟姐姐打个招呼。”

    姜伊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侧头去看周肃,他看好戏一样,眼里有隐隐的笑意。

    姜伊人谁都不理,甩手进屋。

    彼时餐厅正热闹,姜年见女儿来了,招手叫她,“周伯伯周伯母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姜伊人把包递给阿姨,先洗了手,过去乖巧叫人。

    周母温婉地牵她,“看喜不喜欢。”

    餐桌旁的边柜上,摆了一副苏绣。

    黄杨木的架子,里面嵌着玻璃镜框,框子里是一只懒洋洋的白猫儿,深深浅浅的白色,日光下看流光溢彩,翻转镜面,另一边同样的猫咪,变成了黄色,金灿灿的,看着更喜人。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它有一种通性,无需注解,也能让外行人也看出它的好。

    姜伊人很喜欢,点头谢过周定江夫妇。

    姜年:“她一个小孩子过生日,叫你们破费了。”

    周定江摆摆手,“说破天也是个玩器,伊人喜欢最重要,放家里摆着玩吧。”

    菜已上齐,姜年招呼入座。

    姜、周两家的饭桌上,话题大抵差不多,聊聊你家的生意,聊聊我家的孩子。

    姜伊人作为名义上的主角,免不了提供话题。

    陈婷掩口,当着客人面,笑着问姜伊人。

    “女儿啊,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正在夹菜的姜伊人,心头一悚,差点把那颗香菇掉回盘子里。

    “妈,你怎么知道?”

    她下意识去看周肃,只见他轻轻摇头——他没告诉过任何人。

    收回视线,姜伊人缓了缓脸色,把刚才的话往回圆。

    “我没有男朋友,妈你别乱讲。”

    “怎么是乱讲。”

    陈婷很有把握,“那天去你家送樱桃,客房里有枕头、被子、还有拖鞋,家里就是住了另一人的样子嘛。”

    “还说没谈恋爱?!”

    姜伊人不自觉松了口气,“那是我的朋友程嘉妮。”

    “她在我那住了半个月,最近才走,被子什么的,我没及时收起来而已。”

    “人家是个女孩子,不是我的男朋友。”

    语气和逻辑都不像在扯谎。

    陈婷自言自语,“真的不是男朋友啊。”

    姜伊人哼笑,“再说,谁同居会让见男朋友睡客房啊。”

    在长辈们了然的笑意中,她目光瞥向周肃。

    周肃明目张胆地看着她,见姜伊人转头看向自己,便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眼神很难形容,说宠爱绝没有那么热情,只能说他癖好奇特,喜欢看姜伊人胡说八道。

    借着儿女这个话题,周母又想起桩旧事。

    “……当时教练都通知家长了,说能练就练,不服管就领回省队去,嗬,当时把我吓一跳,以为周肃惹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谈恋爱了。”

    “我和他爸当天就飞到北城,马不停蹄见到周肃人,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哪知道人家可好,只说不用我们管。”

    周定江补充道:“人家的意思是,恋爱要谈,国家队也要呆,一切成绩说话。”

    儿子有种,当父母的无不面上有光,连陈婷听了,都忍不住问。

    “那后来,女孩子是谁,知道吗?”

    “后来啊。”周母颇为遗憾,“没有后来了。”

    “我以为这件事要闹大,哪知道没两个月,就听队里说他们已经分手了,速度太快,我们都吓了一跳。”

    “大概也是为了保护对方吧,这中间无论我们和教练怎么问,发生了什么,女孩叫什么……周肃一律闭口不谈,所以,这事在我们家也成悬案了。”

    陈婷:“唉,养孩子太费心,总要被他们吓出毛病来。我们家伊人是这样,没想到你家周肃也不省心。”

    “那时周肃多大啊?”

    二十岁。

    姜伊人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的官宣,同时也成为了分手前最后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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