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随盯着蒋思齐脖子上尚未摘下的记者证,问安意:“过来采访吗?”

    “是的。”安意打量着叶随,很久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人也黑了点。“你在哪个部门工作?”

    “什么?”叶随被她问的有点懵。

    “翠翠说你考上公务员了。”

    “猴年马月的事了,”叶随的头发长了,眼睛被刘海遮了一半,看起来更显落拓。“我辞职了。”

    安意脸上的惊讶只闪过了一瞬,她又问:“现在在哪里工作?”

    “自己干,修修电脑什么的。”叶随道:“我过来办营业执照。”

    “哦。店在哪里?”

    “安大附近。”

    安意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电梯门在另外一层停住,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刚刚散了会,进来的人很多。安意和蒋思齐被人流切开,她被涌进来的人潮无限制的往后推,瞬间冲抵了与叶随之间的距离。

    太近了,近到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洗衣皂的香味。

    电梯下行的那十几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安意皱了下眉头,只觉得有些难捱。

    叶随盯着眼前矮他半头的女人,她脖颈白腻,后背纤薄,头发柔软而稍显凌乱……这些画面仿佛被定格成一帧又一帧,冲击着他本来就不太牢固的心防。

    叶随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他们之间,逾越不得。

    *

    十二月十四日,“名家谈”在大千万象艺术中心正式开讲。

    往来的都是安城市文化艺术界的名流,有趣的灵魂相互碰撞着,他们谈着过往的人生,艰难的抉择,未来的期冀,也谈往生的轮回和现世的福报。

    智慧的光芒和性感的大脑让人流连忘返。

    苏明起的讲座安排在十五日下午三点,那天正好是个周日。课讲完后,他要带着夫人飞去北海道看雪。

    苏在宇的学校也放了假,恰好是个齐整日子,大家也没有别的安排,因此全家人都要去给他捧场。

    苏明起一早就起来试穿新买的衣服,要穿格子衬衫,纯色的圆领毛衣,要配深色的细条绒休闲裤,还要穿上尖头的皮鞋,这样打扮起来,活像个老派的英国绅士。

    安意倒坐在餐椅上,拿着片面包打量着母亲的“杰作”,笑着说:“苏爸,你这样一打扮,特别像格里高利·派克。”

    “扯吧你就,”苏在宇还在倒时差,他睡眼朦胧的坐在餐桌边,顺手拿走了安意手里的面包,“明明像白瑞德。”

    “……哪像?请问你到底看没看过乱世佳人啊。”

    “我看过‘桂公公双手抱佳人’,金庸的小说里,我最喜欢《鹿鼎记》。”

    安意觉得,自己跟他终究不是同一个国度的人。

    挑挑拣拣,张丽娟终于对苏爸的着装满意了。因为安城电视台要全程录像,后期还要做专访,她对安意说:“到时候跟袁媛要一下原片,苏爸以后评先树优都要用到的。”

    “好嘞。”

    “名家谈”的讲座地点被安排在大千万象B座负一层A区,约摸着时间,谢尧臣从办公室坐电梯下去。

    吴秋白正好过来找他签字,见工位上空着,便纳闷问周跃:“这工作狂怎么离岗了?”

    “下去听讲座了呗。”

    “昨天开幕也没见他这么积极。”

    “那能一样吗?这次可是准岳父过来讲。”

    吴秋白便恍然大悟的作个“我懂”的表情,“别说,小安这人还挺有心眼儿,不声不响的就把人死死抓在手里了。”

    “什么呀。”周跃不忘在伤口上撒把盐,“你喝酒喝不过人家就背地里说坏话。”

    “你懂个锤子!”吴秋白给他一个肘刀,“老子可是个见证过谢尧臣初恋的人,客观来说,小安比不过人家。请问你有什么发言权?”

    周跃一听这来势汹汹的八卦走向,瞬间就来劲了。“哥,您给说说。谢总初恋啥样,咋谈上的。”

    “一边去吧。”吴秋白准备撤了。“我一个喝酒喝不过人家的人,哪有什么资格说短论长的。”

    “别介,吴哥,您给讲讲啊。”好奇宝宝周跃哀嚎着追在吴秋白屁股后面听八卦去了。

    谢尧臣从报告厅的后门进去,苏教授的魏晋士人和酒之间的关系才刚开了个头,从曹雪芹字“梦阮”开始讲起,阮籍刚刚被引出场。

    他四下里寻找着,精准搜索到了安意的位置,只见那姑娘手托着腮,正听得聚精会神呢。再仔细看,嗬,连大姨和李锐都来了,这一家子也算是齐上阵了。

    谢尧臣从他记事起家里就人丁稀落,心想如果此生有幸能与安意结成夫妇,他也算沾了妻子的光,可以感受一下大家庭的温暖。

    讲座过半,安意起身往外走。

    谢尧臣觉得纳闷,便悄悄跟着她走了出去。

    不一会,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他难掩脸上的笑意,隐在不远的地方接起来,遥遥看着她问:“怎么了?”

    安意也是笑着的:“你忙不忙,我去探个班好不好?”

    “这会正忙着呢。”

    “额,”安意很失望,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说:“那就算了,你忙吧。”

    “等会儿,你这就没话跟我说了?”

    “不是正忙着吗?”

    谢尧臣从她背后走过来,伸过手去牵她的。

    安意被吓了一跳,回转过身看见是他,又惊又嗔道:“要死了,你这不声不响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尧臣笑了,眼睛里仿佛开了一眼泉,很多汹涌的感情涌上来,他问她:“小安,你是从几岁开始变得这么讨人喜欢的?”

    安意脸红了。

    谢尧臣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笑着道:“走,带你四处去看看。”

    “好。”

    大千万象除了开业那几天人员爆满之外,此后便一直维持在人员稀少的状态,安意隐约知道,他费了很多心血经营的这个艺术中心已经处在入不敷出快要关门大吉的边缘,只是他很少说起自己事业上面临的困境和危难,安意帮不上忙,便也不怎么去问。

    安意从前就觉得,谢尧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十分苛待自己的人。

    他既有魏晋名士出世的孤高耿介风流飒沓,又有宋明儒子入世的体察精微格物致知,他不甘心流于世俗的价值体系,他有必须要实现的梦想和势必要到达的彼岸。他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是如此迫切,以至于人们在嘲笑他自不量力的同时也得叹一句自愧不如。

    在安城造一座精神地标,整个城市肯定不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过。可是这样倾家荡产式的梦想,也不是谁想玩就能玩的起。

    她爱他,首先是受到了皮相和风度的吸引,尔后那些幽微烛照的精神层面,才是吸引她继续爱下去的动力之源。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挣多少钱才能养得起你呢。”

    “……管好一日三餐就好。”

    “不好。”安意摇头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挑剔。”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谢尧臣有个电话打进来,安意担心有些工作上的事并不方便让她知道,便松开手想要离他远一些。谢尧臣反手又握住,他滑开了手机接听键。

    “我看见你跟小美了,来店里坐坐啊。”何川的大嗓门穿心透肺,鲜活的仿佛要从手机里钻出来。

    那是一家装潢十分文艺的书店,咖啡浓郁的香味氤氲在整个空间。

    阅读的灯落了一长排,有人窝在沙发里正在安静的阅读。当然,更多的人是在拍照P图发朋友圈。

    何川将两人带到一个还算安静的角落,桌子上摆了台笔记本电脑,文档开着,屏幕上整齐的码着字。

    谢尧臣伸头看了一眼,三分调侃的问:“真要写本小说啊?”

    “那可不咋的。都写了两万字了。小美,你不是学文的吗?给哥看看写的怎么样。”

    安意便真的往前挪了挪身子,谢尧臣伸手轻轻笼住了她的眼睛。“别看,省的长针眼。”

    何川骂他:“妈的,找死是不是。”

    安意双手握住他挡在眼前的右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谢尧臣拉过她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捏过去,安意觉得痒,抽出手又被他捏住了。

    何川一旁看着,蓦地眼热又心酸,想想自己也一把岁数了,身边竟连个女人都没有。

    “唉。”

    见没人理他,何川又叹了口气说:“唉,烦。”

    “烦什么,嫌书店租金太低了是吗?”

    “草,你这个畜生。小美,你怎么还不踹了他?”

    谢尧臣偏头看安意,“他让你干什么?”

    安意笑着说:“他让我好好待你。”

    何川哀嚎叫着:“小美,你被他教坏了。”

    说完拿出手机,横过来,跟对面的谢尧臣说:“少爷,花月正春风,来吧,给你们留个纪念。”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那是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那是最好的时刻,他们爱重情浓。

    安意转头看向谢尧臣,有感而发的说:“真好。等我老了,也要开一家书店。只卖书,不卖咖啡。”

    “好。”他只是这样应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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