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多年,陈钟风采依旧。经过时间的冲刷,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后,他甚至比当年更加迷人。

    任意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放慢,陈钟身后秾丽的花木晕开成虚影,她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击打着脆弱的耳膜,是心脏在超速泵取血液到头顶。身体好像在接管大脑的权限,试图帮助她处理当前的局面。

    「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

    像是一秒钟后,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的微信电话铃声响了,铃声落在耳中沉沉的,如透过重重水幕传来。

    她立刻回神,收回了不自觉又抚上胸口的手。

    她按下接听键。

    「喂。」寂静中,任意听到自己心脏过速的抨击声。

    「哇小橘,林平晏那边的宾客里有陈钟!说陈钟也是今晚会到。哇我真是服了,他是怎么会认识陈钟的啊...」

    贝贝的声音又急又快地响起,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

    感谢乔贝贝女士姗姗来迟的情报,这一嗓子更是对久别重逢局面起到了改善氛围的帮助。

    不过贝贝这一打岔也让任意恢复了平静。

    她缓缓调整着呼吸,抬眼用眼神向故人遥遥致意。

    陈钟对贝贝略有失态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他噙着礼貌的微微笑意,对着任意点头为应。

    「嗯,我看到他了。」

    任意握紧手机,伸手扶了下沙发靠背,刚刚剧烈变化的血压和心跳虽然正在平复,但余波仍让她有点眩晕。

    「什么?!」

    没想到贝贝的嗓门还能继续拔高。

    “你在南大堂对吧,我已经出来接你了,马上到。”

    贝贝挂了电话。

    任意安静收起手机,和一旁聚精会神听着的林平易商量,“那我们等会儿贝贝吧?”

    林平易隐蔽地又打量了眼阶下的陈钟,点了点头。

    陈钟走上大堂,侍者迎上前去为他处理留在车内的行李,管家引他过来办理入住手续。

    在等待的间隙,大堂静悄悄地笼在沉默里,唯有一角穿着梦岛传统服饰的小哥表演乐器的叮咚声。

    陈钟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任意,好久不见。”

    任意四平八稳地也回复了句好久不见,一带而过。

    她顺势为两位男士互相介绍。

    “这位是林平易,贝贝她先生的堂弟。”

    林平易冲着陈钟微微点头,不看他脖子上那只巨大的耳机,沉稳得不像国内机场那个毛头小伙。

    “这是陈钟”,任意措了下辞,“贝贝和我的老同学。”

    陈钟眼神无声地在任意脸上缓缓打了个转,也礼貌地微笑点头。

    急促的脚步声从转角处传来,贝贝出现了,林平晏也在她身后。

    贝贝站定,一把揽过任意。

    “William,好久不见,谢谢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林平晏出声招呼陈钟。

    “新婚快乐。”陈钟和林平晏碰了碰拳。

    也是一句好久不见。

    她和陈钟现在的确不过是句好久不见的交情。

    任意面色如常。

    “陈老师什么时候回国的?”贝贝语气算不上友善。

    任意看了看贝贝,有些诧异。这是在梦岛,贝贝怎么问陈钟什么时候回国?

    他回国了?是回国发展,还是只回来探亲?可能只是探亲吧。当年他那么决绝地要去美国,应该会定居在那边。

    她探究地看了眼陈钟,正撞上陈钟同样在看她的眼神。

    “上周刚回。”

    陈钟看着她的眼睛说。

    陈钟的眼睛深不见底。

    心脏传来熟悉的悸动。

    任意微微闭了闭眼。

    她算是知道自己心悸的原因了。

    开夜车是无辜的。

    怎么这么多年了,对这双眼睛还是脱不了敏。

    *

    天已经不早了。

    他们寒暄过后就各自回房。

    贝贝坚持要跟任意一起回。

    “小橘还得和我一起选晚宴妆造呢。”

    林平晏温声说好,说过一会儿再来接贝贝。

    任意听见了,瞟了一眼乔贝贝。乔贝贝似无所觉,只顾着塞手机给她。

    任意便垂下眼睛跟住引路的管家,边走边就着贝贝的手机,认真对比着那几套妆造。

    “收藏夹这三套我觉得都挺好的,你帮我选一个定了吧,简直选吐我了。”

    贝贝见她看得仔细,出声说道。

    “行。”任意点了点头。

    刚走过转角,进了连接悬崖大堂和低处度假村的观景电梯,贝贝就忍不住了。

    “陈钟还是那个样子哈。”她试探地说,觑着任意的神色。

    “就这套吧”,任意没有回应贝贝的话,她划至第二套妆造递给贝贝,“端庄典雅,得体大方。”

    这套是大气利落的盘发设计加戴璀璨的钻石皇冠,耳环也是简洁的大克拉数钻石,既不喧宾夺主,又加多一重闪耀。仪式主场灯光肯定会打得很足,照片拍出来效果会好。

    “我也觉得这套最好,简洁的最经典耐看,从哪个机位拍都不会出错。

    那就定这套,我晚点和他们说一声。”

    电梯门开了,管家为她俩扶住厢门。

    贝贝收起了手机,迈出电梯,领着任意走向长廊入口处等候着的buggy。

    任意住的villa靠近沙滩,离这儿有些距离,要靠buggy摆渡过去。

    管家也上了车,轻声和司机交待目的地。

    “你猜小林总怎么认识陈钟的?”

    贝贝等任意也坐好之后,另起了一个话头。

    “我记得你上次说,小林总是MIT的?”

    现在想想,陈钟林平晏都是MIT的,又是同龄。最开始的惊讶过后,任意很快明白陈钟的现身没那么偶然,只是不知道他俩居然熟到林平晏邀请陈钟参加婚礼。

    “聪明。”

    “小橘你知道嘛,陈钟居然是拿的MIT金工全奖。金工!”

    贝贝撇了撇嘴。

    “那时候还跟你争什么金融无非吸血罢了,完全不创造实际价值。还以为多心系实业呢,现在还不是在干量化。”

    任意和乔贝贝高中时就相视莫逆,两人几乎参与了对方此后所有的人生。贝贝知道她和陈钟故事的几乎全部细节。

    贝贝声音突然又变得神秘了起来,“小林总刚告诉我,去年陈钟的基金因为他的策略,赚了快九位数。”

    “九位数啊小橘,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

    任意眼神轻轻一跳,这个量级实在有点惊人。

    “他们没等转年就给他火线升了合伙人”,贝贝接着说,“不过陈钟还是离职了,准备回国自己组基金。小林总说,想抢他基金份额的LP从梦岛能排到法国巴黎。”

    她莫名为陈钟感到骄傲,转念又想起如今他早已和她没有关系。

    贝贝见任意神色转淡,特意夸张了语气逗她。

    “不过金融嘛,不过是空转而已。论实际意义,还是比不上我们小橘,现在是国内大循环的重要一环,掌握着新消费的风尚,为中产购物决策提供建议,为拉动内需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瞧贝贝这张嘴,网红KOL也能被她说得这么意义重大。

    “贝贝你真的不考虑考个国家话剧院的编制吗?站位这么高,我看你面试指定能行。”

    任意声音里满是诚恳。

    贝贝朗声大笑。

    笑完又来揽任意手臂。

    “不绕了哈,摊牌了。

    小橘我问你,时隔多年再见让你封心锁爱的唯一一任前男友,你有何感想?”

    任意有点无奈,“真是说一万遍你也不信。

    我后来不谈恋爱,只是因为没遇上合适的,和陈钟半点关系也没有。”

    “好好好,不就是觉得其他人都不如陈钟吗?说得还挺拐弯抹角。”

    贝贝又撇了撇嘴,她一直不太喜欢陈钟,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逼人的傲气。

    “那你现在什么心情嘛。”

    一片沉默后,贝贝听到任意声音很轻的回答。

    “心跳得有点厉害。”

    贝贝挑高了眉毛,看了看盯着廊外艳丽花木的任意,“难怪你徳扑玩那么好啊小橘。你这张poker face有点厉害的,刚刚连我都看不出来。”

    “那你还是坚持你那套,陈钟只是普通一任、匆匆过客的说法吗?”

    任意静默无声,面上似有一层薄冰笼罩。

    贝贝不吃她这一套,笑得意味深长,“小橘,骗骗姐们儿可以,千万别骗自己。”

    任意下手拧了贝贝一把作为回应。

    “闭嘴吧乔贝贝,你先顾好你自己。”

    *

    陈钟回到了房间。

    他对着镜子里熟悉的脸,试图回想十年前的自己。

    除了眼睛里应该会多出些现已沉淀的傲气之外,其他都已回忆不出来。

    但任意的脸却格外清晰。十六岁清冷的她、十八岁甜蜜的她、二十岁决绝的她。他闭着眼都能拓印出来。

    明亮的眼睛、毛茸茸的眉毛、右边唇角淡淡的一颗痣,甚至脸上的细小纹路,他全部都熟记于心。

    毕竟回忆里她的一颦一笑,陪伴了他这些年不知多少个夜深人静难以成眠的夜晚。

    多年后再相见,任意和她偶尔po在公开账号里的照片并无区别。

    只是和她自己以前相比,她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行动之间,正在成熟的风姿任由她再静也遮掩不住。时光似乎格外厚爱她,以澄静的水流细细打磨滋养出她现在的样子。

    像是一盏长在水中央极清极艳的睡莲,花瓣初初完全舒展开来,正准备迎接自己极盛的花期。

    而他回来了。

    陈钟心情很好地望向窗外海面上粼粼波动的月光。

    他们正沐浴着同一轮明月,这个事实清泉般润泽了他焦渴的心。

    他想起大堂里任意冷淡的脸。

    要耐心,他告诫自己。

    陌上花开,可徐徐图之。

    *

    管家把任意和贝贝送回房间便离开了。

    “有任何事都可以在WhatsApp上联系我。路途辛苦了,晚安,女士。”

    不过任意和贝贝才只略略讨论了婚礼主流程,林平晏就真的过来接贝贝。

    任意直觉这俩人不太对劲,但又不好当着林平晏的面问。

    “明天上午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冲浪?”贝贝出房门前再三和她确认。

    任意摇头,“嗯,不去了。就明天白天空闲一点,我把手头几个推广初稿赶完。你们去吧。”

    “好吧,那我们明天保持联系。”

    “嗯。早点休息。”

    任意送走贝贝,转身看见阳台外的大海。她拉开落地窗,走过室外软木地板铺就的地台,站在一棵旁逸斜出的缅栀子树下凭栏远望。

    大海就在前方不远处,咸涩海风扑面而来。

    度假村独占一片绝佳的海景,海面映照着明晃晃的月光,折射出的细碎光辉引人入胜。

    「陈钟。」

    「陈钟。」

    再次见到陈钟之前,任意的确没想到自己这般反应。

    心跳得好像从未释怀。

    其实当年是她提的分手。

    对未来的规划截然不同、异地加上两人都各怀骄傲、不擅沟通,那时她觉得从感情里获得的烦恼已经超过了快乐,便叫了停。

    她下定决心后,便飞去沪市当面提分手。

    她还记得她说完之后,陈钟眼中骤然锋利又立刻冷寂下去的光。

    之后那一年她一直郁郁寡欢。

    贝贝笑她是鳄鱼的眼泪,主动提分手却搞得像受害者一般,问过她好几次为什么还有感情要急着分手。

    任意从不肯回答。

    她只是知道两人感情已有裂痕,前路又殊途,迟早会分开。

    当时分手还能落得体面干净,不然等到两人感情消磨殆尽,相见两厌时再分......

    她不愿彼此回忆起来,只剩厌烦。

    她从小就知道,再好的感情其寿命也有尽头。

    毕竟家里有现成的例子,而她又那么聪明。

    分手后陈钟果然按他自己的意愿去了美国,还把本专业干得那么出色。

    而她也如愿留在国内。现在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两人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她的决策也不能说错了对不对?

    至于重逢后她不自觉的心跳是不是因为她还有所期待……

    谁的心还能不跳了不成?

    私人泳池幽蓝的波光荡漾在任意渐渐冷下来的侧脸。

    她转身回了房间。

    把这月半的夜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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