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撄在客栈整整歇息了三日,等到初五晚上,眼见着脖子上的红印都退了,她才知会庆余明早出发。

    庆余去备马车,沈撄也没闲着。她问楼下小二讨了盆热水,又去厨房抱了一大罐盐,把它们齐齐摆在房内案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次去林府是要代替沈汲作画,她心知这并非易事。

    一个人的举止神态、说话语气都能靠短期复刻,但这画技如同笔迹,绝非一日之功。

    林老夫人收藏过沈汲的画作,若她贸然模仿沈汲运笔走势,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林老夫人一看便能知其中蹊跷。

    除非……她推脱右手有疾而改用左手,才有可能蒙混过关。

    左手作画可能在旁人看来是无稽之谈,但沈撄自认有几分把握,她本就是左撇子,又曾在谷中苦学多年。

    虽说在齐水镇受的那道腕伤已入肉三分,可现已过去七日,便是没有用药也开始愈合了。

    因此眼下她要做的,就是使伤口进一步恶化。

    她深吸了口气,猛地将右手腕浸到加了整整一罐盐的热水中,这一下疼得她“嘶”了声,也瞬时红了眼眶。

    她禁不住跺了跺脚,可左手还是制着右手,死命压着。

    足足泡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哗啦”一声,她把右手从热盐水中拿了出来。

    只见那道伤痕肉眼可见的红肿的起来,边缘的皮肉泡软变白,一点一点往外翻。

    想必明日起来,就能发炎乃至化脓了。

    沈撄擦着周围的水珠,皱眉低呼:“真是痛死人了……”

    忽然,窗边传来重重的“咚”一声。

    沈撄吓了一跳,朝声源看去。

    一粒红豆刺破窗纸,直穿房内近两丈的距离,击打在角落里的花瓶上。

    花瓶摇摇晃晃,似倒非倒,却又在几个呼吸之后稳了下来,毫发无损。

    足可见对方用劲之巧。

    那粒红豆掉到地上,又咕噜咕噜地滚到沈撄脚边,似乎在表达着什么不满。

    沈撄看见红豆,心里卸了防备,她捡起红豆放到桌上,唤了一声:“无疾?”

    “又怪我没好好照顾身子?”

    没人回应。

    “易容之痛我都受过来了,刚刚这点有什么打紧。”

    还是没有回响。

    沈撄也没在意。

    “汴京看似金樽华贵,实际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今日受点罪,以后才不至于有性命之危,这样你也能轻松点不是?”

    夜黑风高,四下无声,沈撄凝神听了听,就连楼顶监视她的人也没动静了。

    “楼顶那个被你解决了?”说完又觉得这句话颇蠢,“也是,不然你怎么会现身。你没弄死他吧?他是陈濯的人,死了会有点麻烦。”

    窗外又飞进来两粒红豆,这次是轻轻磕在窗沿上。

    沈撄知道是“没有”的意思。

    “那就好。”沈撄放下心来,也就只有面对这个人,她才能短暂地放松一会。

    “反正你那儿也有不少上等金疮药,过几天再给我用上就行了,到时候你可别藏着掖着。”

    沈撄一顿插科打诨,对方似乎被安抚下来,只是依旧没有出声,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她倒也习惯了,转了话头道:“正好我有事托你。我让庆余打听了京中有名的画行,其中有一家叫‘疏影阁’的,你去探探。”

    她行动不便,消息远没有身在江湖的无疾灵通,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之前能够找到沈汲这个合适的替身,也是无疾帮的忙。

    一粒红豆再次落下,似乎都没有犹豫,意为“好”。

    “你答应得倒快,这差事未必轻松,且最迟后日中午,我要知道结果。”沈撄摩挲着那粒红豆,“我怀疑,这家画行背后的东家是陈濯。”

    而她想要的东西,或许也和陈濯有关。

    -

    第二日一早,沈撄便坐着马车登门了林府。

    两堵石狮,三进庭落,四面游廊。

    前院山石环绕,绿柳周垂,梨树桃花含苞待放,山茶典雅舒展极致,另有亭台楼阁坐落一隅,端的是一派初春丽景。

    观其仆从,也是训练有素、举止得宜,见到沈撄均行礼福身,当是治家严明。

    沈撄眼下是真有些好奇,这府里究竟是怎么出了林毖这个作恶多端的东西。

    侍女引着沈撄去了前厅,一一上了茶和糕点,沈撄品了品,竟是方山露芽。

    这方山露芽产自千里之外的福州闽县,乃茶中上乘,就连宫中圣人都对它赞许有加。

    用方山露芽来招待沈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怕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请沈画师稍后,老爷今日上值,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过来。”侍女福了福礼。

    沈撄点点头:“有劳。”

    原以为不出一刻钟人便到了,可等茶盏添了三次水还是没见人影,侍女小厮上也没再来通传,外头更无意外喧闹之声。

    沈撄反应过来,她是故意被人晾着了。

    可人家又偏偏做足了礼节,叫人没处发作。

    既如此,便等着吧。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才见四五个丫头并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穿墨绿色描金衣缘褙子的妇人上来。

    沈撄知道正主出现了,起身相迎:“夫人万安。”

    那妇人在堂上坐下,并未立刻接话,而是板着脸上下打量了番沈撄才开口:“近日家中事多操劳,早起又犯了头风,礼数不周,还望沈画师见谅。”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半分歉然。

    沈撄温和一笑:“夫人言重了。在下初入林府,见阖府上下井然有序,想必都是夫人用心操持的功劳,如此一时不适也是有的。”

    林夫人边听边喝着茶,似是无动于衷。

    沈撄继续道:“且得夫人割爱,才能让在下细品这京中贡茶方山露芽,在下还得多谢夫人厚待。”

    话音刚落,便见林夫人“当”的声放了茶盏,道:“沈画师才是谬赞了,沈画师进京当日便去了淡妆浓抹的相宜之地,想必那儿茶当比我们林府的还入流几分。”

    如此反讽,沈撄总算是知道林夫人晾着她这股气是哪儿来的了。

    只是这字里行间,林夫人似乎只知道她去过相宜楼,还不知道林毖的死与她有关,又或者……林夫人也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林毖已经死了。

    既知道症结,那便有解。

    “夫人此番真是折煞我了!说起来我也得向夫人赔个不是。”沈撄躬身连作三揖,“夫人有所不知,我进京后本欲直奔府上,却在路上收到兊国公府的传信。信上柳六少称欣赏我的画技,有一私事急于拜托,特邀我前往相宜楼共谈。我推拖不得,这才勉为其难前去。”

    寻常借口林夫人未必会信,只有搬出更大的靠山才能顺理成章。

    况且柳昀本身就爱初入烟花之地,邀她去相宜楼合情合理。禁足之事又是兊国公家私密,林毖会知道是因为结了梁子而时刻盯着,林夫人一个后宅妇人,没这个闲心去关注。

    林夫人听了,果然脸色稍霁,沈撄趁机又扯了下衣摆,露出柳昀送她的玉佩。

    “柳六少托我作画,以玉佩为信物,待画成后再凭借玉佩前去兊国公府上寻他。”

    林夫人看到露出的玉佩,辨认之后发现确实是兊国公府的样式和规制,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缓了语气:“沈画师名声在外,能得柳六少青目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我们林府请沈画师入京也是有要事托付,还望沈画师分得清轻重缓急。”

    “这是自然,自然。”

    “眼见着老夫人寿诞只余两天了,沈画师这便动身为老夫人画像吧。”说着便要叫人领着沈撄去后院。

    沈撄急忙叫住:“夫人,我还有一事——”

    “何事?”

    “实不相瞒,我的右手被马匪所伤,”沈撄举起缠着纱布的手腕,“至今还未痊愈,无法动笔。”

    林夫人瞬时柳眉倒竖:“什么?”

    “夫人息怒!”

    “数月前我家老爷写信邀沈画师入京时就言明会派遣府中侍卫前来护送,倒是沈画师几番推辞,不愿我林府相接。如今又说被马匪所伤无法动笔,沈画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作画,究竟意欲何为?”

    当日沈汲被杀,沈撄还在想林府派去的侍卫竟都这般不中用,原来根本没有这茬。

    “实非我推脱,右手不成,用左手也得宜。”沈撄顿了顿,”只是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林夫人狐疑地看着她,道:“左手?”

    沈撄点点头:“夫人若心里无底,我便当场用左手作画一幅,用以试验与赔罪,可好?”

    林夫人心道她倒要看看能画出什么花样,当即唤了声:“拿笔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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