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儿呢!

    没关系,不要伤心,以后再接再厉嘛。

    什么再接再厉啊,误会了吧,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女儿。

    你生孩子是给你妈生的吗?这不是你生的孩子吗?

    不是你说一定要生下来,所以才生的吗?

    所以你做爸的就一点都不管对吗?

    我能管什么?她现在要喝奶,我有奶吗?

    那你不能帮着做点别的事情吗?哄一哄她,让她不要再哭了,行不行?

    她一直哭,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当妈的都哄不好,我怎么可能哄得好。行了,我不想跟你吵,我晚上出去吃。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林雪松揉了揉眼睛。

    他已经习惯醒来的方式是被吵醒了。

    当初第一次被吵醒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朋友的恶作剧。30岁生日时他曾被损友灌多,睁开眼时发现,周遭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宝可梦玩偶。4个损友合力把他丢在一个宝可梦主题公园里,然后驾车逃之夭夭,美其名曰是生日惊喜。

    第一次被吵醒时,他也以为是这样。当时脑子一片混沌,所有的声音都似乎隔着一层水膜般从头顶划过。眼皮非常沉重,他还以为是宿醉导致,可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医院当中。刺鼻的消毒水味折磨着他脆弱的鼻腔,他想打个喷嚏,却只发出了几声细弱的闷哼声。

    随后男女的吵架声传入耳中,似乎是在为谁给孩子守夜这件事争执不休,最后男的摔门而去,女的低声啜泣。

    林雪松努力半天才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却发现抬起的是一团绵软的小肉球,手指小小的全都是粉红色,指甲几乎还是软的,没有任何握力。

    林雪松平地缓冲了一分钟,开始尖叫。

    但转换到婴儿的身上,就变成了哭嚎。

    “哭哭哭,就知道哭。”女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有些粗暴地把他从婴儿栏中抱起,焦急的开始在病房中踱步。

    终于病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圆滚滚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女人赶紧将孩子放在老太太的怀里,随后委屈地哭诉道:“米向东不愿意照看他的闺女。”

    老太太的怀里铺满了油烟的味道,呛得林雪松想咳嗽,但不得不说,她照顾婴儿的方式可比女人温柔多了。

    “第一次当爸爸都是这样,得有个适应过程,向东他爸那会儿,直到第三个儿子降生还回不过味来呢!男人嘛,都是这样。”老太太宽慰女人说:“没事儿,有奶奶替爸爸疼小米。我就喜欢女孩。我家可跟那些重男轻女的封建老顽固不一样,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孩。这下我们小米穗来了,愿望终于实现了。”

    什么米穗?

    林雪松停止了尖叫。

    是我想的那个米穗吗?

    “她不哭了,她似乎知道自己叫米穗。”女人将脸凑过来。

    老人质否:“孩子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但不哭了就好,不哭了就好,这时候的小孩是最难带的。”

    林雪松躺在摇篮里大睁着眼睛,完全无法接受现实。

    一觉醒来突然变成自己的初恋女友这种事儿,比中大□□都难。

    他记得米穗曾玩笑般地对他说自己是衰神附体、墨菲本人,只要是担心发生的事,就一定会发生。林雪松当时笑着问她:那么你现在在担心些什么呢?

    米穗看着他摇了摇头:“乌鸦嘴是不可以说预言的。不管怎么样,享受当下就好。即便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担心的事情,只要那个事情还没有发生,就享受当下就好。这是身为倒霉蛋的生存法则。熬过倒霉时期,就能变成魔法少女哦!少女漫画都是这么说的!”

    也不知道她最后变成魔法少女了吗。林雪松默默地想。但代替她重来一遍这种事,林雪松想都没有想过。虽然自从米穗离开,他从来没走出来过,但现在,却是被彻底封在了这个小米穗的身上。

    当初许下的不分开的愿望最终竟然以一种怪异的物理形式达成了,林雪松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无可奈何。

    看来是继承了这具身体主人的倒霉体质了,林雪松想。当初想方设法也想改变米穗,如今竟然得到了百分百支配米穗的权力,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倒霉蛋的生存法则,说得容易,做起来可真难呢。

    婴儿的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每当林雪松陷入沉睡,婴儿的本能就会重新占据那具身体。他会无意识地哭闹、叫喊、引发一场大人之间的争吵,然后再通过这场争吵将林雪松吵起来。很多个夜晚,林雪松都是在男女之间的破口大骂中度过的。

    有时望着他们针锋相对的身影,林雪松不禁猜想自己小的时候父母是否也因为照顾婴儿的事而屡起战火。

    这样的战火在他4个月的时候终止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夜晚,再次被男女的吵架声惊醒时,他看到他们两个坐在沙发的两头,而自己则仍然躺在婴儿床里,没有被任何人抱起。

    “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女人说。

    “当初我就跟你说要打掉这个孩子,她是你非要留下来的,自然归你管。”男的说。

    “怎么?她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吗?她不是你的女儿吗?“妈妈照顾小孩才是天经地义的,我小时候也是我妈带着长大的,每天晚上都这么闹,我要怎么上班?”

    “只有你在上班吗?我白天不也一样要去工作吗?”

    “行了,我不想总跟你掰扯这些东西,没意思。反正我管不了。

    女人沉思了片刻:“既然你妈喜欢,那就送到你妈那里去吧。”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第二天一早,林雪松便被整装待发,打包到了奶奶家。

    老人的家逼仄窄小,但没有那么多吵架的回音,令林雪松的婴儿时光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天明。父母只在周末时过来同他们一起吃一顿中午饭。

    他们抱他的次数很有限,即使他现在不再哭闹、原本皱巴巴的小脸也变得红润饱满、像颗苹果,那对年轻的父母也还是像避讳着什么东西一样,忌惮着他。

    后来周末的日子也开始残缺不全了。

    他们先是缺席了一周、两周,到林雪松一岁生日时,女人看上去愤怒又憔悴,男的则是一脸得意洋洋。

    老人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但最终在饭桌上却什么都没有问。

    一岁生日过后,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男人也几乎几个月才过来一次。

    林雪松两岁生日时,男人独自来到老人家。那天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头发向后隆起,发丝坚硬,喷着发胶,散发出塑料质感的摩丝气味,但都抵挡不住他身上的烟酒气息。

    他晃悠着到床上捏了捏正在画画的林雪松的脸,浓重的酒气呛得他开始干呕。

    男人没有停手,自顾自的对小孩子说:“你妈走了。你爸妈离婚了,知道吗?”

    奶奶从身后过来抱走了他。“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她听得懂吗?”

    “她早晚得知道她父母之间的事儿。”男人在小孩面前点了支烟,将烟雾吐到林雪松的脸上。转而看着老人:“你也知道这事儿不怨我。我从来就不喜欢她妈,是你逼着我跟她结婚的。其实刚结婚一年的时候,我就准备离了。但她查出了怀孕。怀孕,就离不了婚。我是被迫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人说:“行了,现在你也遂了心愿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孩子放在我这儿,我来管。”

    “行。”

    “但我也不能白替你们养孩子。你的工资卡也放在我这儿吧。”

    米穗的幼年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林雪松回忆着,米穗曾对自己提过一嘴说她小时候是跟奶奶一起长大的。具体细节没有多谈,可能因为当时的米穗也并不能记得这些事情。

    但应该是太早就离开了父母的缘故,米穗总显得有些患得患失,面对任何到来的好消息都有种隐隐的不安。林雪松曾试图改变她,让她变得有安全感,让她变得自信。最终是以失败告终了吗?林雪松不能断定。因为米穗喜欢隐藏自己的情感,即便是对着自己,也从未将她的阴暗面全数脱出。

    林雪松为此感到无力,那种无力感在他父亲跟情人离开时也有过一次。他开始怨恨自己,继而对整段感情感到了失望。

    可现在,当他真的设身处地的成为了米穗,被一个满嘴满身都是烟酒臭味的男人贴着脸颊告知自己的父母离婚了、不会再来看她的时候,他感觉身上所有身为林雪松的改变人生的安全策略尽数失效了。他亲身体会到了米穗的破碎来得有多么早,那种几乎成为了条件反射的伤痕,是不可能被抹除的。

    这就是米穗的人生。

    这就是她所遭遇过的事情,她不安全感的来源。

    林雪松在疼痛中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她做点什么,于是他第一次张口叫了爸爸。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用一双宽大通红的手将他举到空中,欣喜地高声尖叫着:“妈,我闺女会叫爸爸了,她会叫爸爸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

    但结果想想也知道。

    做爸爸的喜悦跟一个烟酒之徒的快乐人生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那种喜悦只持续了不到5分钟,米向东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摩托车的引擎声似在耳边划出了一道弧线,林雪松绝望地意识到,哪怕自己已经成为了米穗,也没有办法改变米穗的人生。

    那我为什么还要成为她呢?为什么还会陷入这种境地呢?是为了搞清她这一生的始末吗?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但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他小小的身体已经逐渐长大了。

    他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的小女孩:胳膊和腿都相当的细瘦,穿着旧货市场买来的红色的塑料凉鞋,头上扎着很多结构复杂的辫子——那是奶奶的爱好。身上穿着的麻布裙子也是奶奶用缝纫机缝制的——那是奶奶的另一个爱好。

    但奶奶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米穗本人。她把孙女当成一个活的洋娃娃对待,即便知道扎头发的时候很疼、那些衣服的粗制布料甚至还起球摩擦米穗的皮肤,老人也未停止这一切。

    “你知道你爸妈不要你了吗?”每当小孩不想扎头发,或是不愿意穿上新做的裙子,老人都会对孩子强调说:“你知道如果没有我收养你,你就会被扔到大街上去吗?你应该感到庆幸,庆幸你是个女孩,我就是因为你是女孩才愿意养你的,不然你根本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

    老人的手粗糙皱褶,但拇指和食指之间分外有力,捏起一片肉,顺时针转半圈,就像其开启煤气灶那样熟练,小孩的身上便会出现一片青紫。

    林雪松一开始是不哭的。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掐几下皮肤实在疼不到要哭的地步。

    但他越是不哭,那伤痕就越多。

    林雪松这才意识到,哭泣和求饶可能才是对方期待的胜利的表现形式。于是他就哭了,装作一个小女孩那样哭,想着米穗的脸哭。

    然后他就看见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洋洋得意的神色,不多时就过来把自己搂在怀里,拿出早市上新买的枣泥味糕点,边哄小孩边问他:“点心好吃吗?奶奶对你好不好?长大了一定要报答我呀。给不给奶奶养老?”

    林雪松麻木的应承着。

    作为一个成年人,被困在一具小小的、脆弱的身体里,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式能更好地应对这一切。

    一想到米穗自小就开始经历这些,而自己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便觉得分手时米穗说出的我们不理解彼此也不是罪过的那句话,确实是自己的罪过。

    我帮帮她。林雪松想。

    哪怕此刻,她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了,我也想要帮帮她的身体。

    他不喜欢她布满乌青的样子。

    可是找谁呢?

    这个世界上他还认识谁呢?

    他的父母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插手别人事情的人。

    或许求助于这个世界的自己是唯一的方式。

    他计划着自己能自由行动的时间,计划着去自己上辈子的家楼下,同这个世界的自己来一次偶遇。然后想办法说服自己——如果他真的足够了解自己的话,这一点应当可以做到。

    可说服自己之后又该怎么办呢?这个世界的自己,只是个比米穗大三岁的孩子。

    孩子能够帮助孩子吗?

    小女孩的脑子都快被他这些想法给撑坏了。林雪松觉得,每天都在研究拯救方案的自己已经把米穗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阴郁小女孩。

    但这似乎遂了奶奶的心意。每当奶奶带他去音乐公园散步的时候,她都会洋洋得意的说自己的孙女被自己教导得非常文静乖巧,她可以放心的把他放在一根大树下玩耍,然后去跟其他的老年人讨论那些新型的保健品。

    林雪松就在树底下百无聊赖地拔着草玩,思考着那个难解的问题。

    但今天情况有所不同。

    一个孩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哦,这是小时候的我。

    但林雪松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先郑重其事地把手拍在他的小肩膀上。

    “小妹妹你好啊,我是搭乘时光机来自未来的使者,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一个被选召的孩子,我们想请求你拯救未来的世界,所以无论接下来你的人生中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未来的世界需要你,我们需要你,你是这个世界最不可或缺的力量、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魔法少女,世界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上。你愿意跟我签订契约吗?守护世界,永不放弃。”

    林雪松缄默地看着对方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半晌才问:“是你吧,米穗。”

    对方瞪大了眼。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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