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睡太多,入夜后,乔欢便开始在床上摊煎饼。翻过来覆过去,精神十足得能去山里跑趟马,最后索性抱着薄被盘腿坐在床上,扭头便能看到窗外漫天的繁星。

    睡不着,自然想起傍晚的事。

    秦世卿求娶,公主身份暴露,南邪西迟大魏三国间局势的剑拔弩张……拉拉杂杂的,相比于后两者,她和秦世卿的事,真是不足以令她烦恼太多。毕竟战乱一起,她是西迟公主,他是大魏商贾,身份的对立,终究得不到善果。

    婚事,待眼前事毕再考虑也不迟。

    但后两者解决起来又谈何容易。乔欢眉头一皱,仰倒在床,拉起薄被遮过额头,挡去所有光亮,只求快快入睡,但愿梦里不再有这么些烦心事。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也不知睡了多久,一声高亢的鸡鸣彻底把乔欢惊醒,再无睡意。

    穿衣净面后,乔欢编了只粗麻花辫顺过左肩,辫尾用红绸扎了朵花,鲜亮的颜色瞧着就精神。

    烦心事再多,也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不是?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乔欢起身出门。

    天才微微亮,乔欢打算四处转转。牟迟就睡在隔壁,早抱刀在外候着了。

    “早啊。”乔欢笑笑。

    “殿下早。”牟迟回以一笑,“按照殿下的吩咐,山上都布置好了。能调动的人手,也已安排妥当。”

    “知道了。”乔欢道,“午后我会上山一趟,到时你和泠石不必跟着,一切以烟花为信。”

    “公主信得过南邪十二王子?”

    “一半一半吧。”乔欢随手拔了根狗尾草,拿在手里转着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西迟儿郎,岂能言怕?你放心就是。”

    *

    由牟迟陪着,乔欢先去探望了阿福。

    阿福也没睡,她笑说是白日里睡多了,但乔欢觉得,她不是不想睡,而是思虑过重,睡不着。阿福的心思从来都是写在脸上,大半的时间她都在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偶尔会抬头看乔欢一眼,待碰触到乔欢的目光,又总是飞快地闪避。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尹家村的好风光,谁都没有提及昨夜的惊险,仿佛那是一味剧毒,会毒杀二人之间正在努力弥合裂隙的友情。

    乔欢走时,阿福怔怔望向窗外,乔欢知道,那是阎王殿的方向,阿福在想尹二。

    *

    阎王殿终于有了生气。

    直到冯县令出现在尹家村,村民才发现,他们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妙手仙人骗了个彻底。

    所谓疫病,是齐壶将计就计,借着尸水引起的腹痛趁机把能够令人迅速消瘦的药粉投入深井,井水串流,没用几日,尹家村人相继倒下,而董家村人却相安无事。

    就在尹家村人心惶惶的时候,齐壶从天而降,出于他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他会害人。而当在齐壶的医治下死的人越来越多时,村民才逐渐开始怀疑,不过,那时的他们疾病缠身,如同砧板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回手之力。

    至于阎王殿里那些带刀把守的小吏,与齐壶和阿绵一样,都是邓洛书的好阿爷大开方便之门,从狱中捞出来的罪囚。要是不想流放砍头,他们只能乖乖听话,帮邓洛书做事。

    “但邓洛书为何如此行事?她能得什么好处?”阎王殿外,乔欢问。身后,群山托起朝阳,金光喷薄。

    闻言,冯县令侧目看了乔欢一眼,面露鄙夷,也没回答,便转头吩咐下属办差去了。

    受了冷落,乔欢有些发懵,心道她何时得罪过他?

    秦世卿见状,解释道:“瘟疫一起,邓氏盗有县令私印,到时伪造一封有关封锁疫情信息的县令手信,足以将冯县令拉下位。”

    乔欢懂了,“而邓主簿检举有功……所以邓洛书所为,为的就是扶她阿爷登上县令之位!”昨夜阿福也说,全村人都以为齐壶和那些假冒的小吏是冯县令派来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冯县令至于那样看我吗……”

    秦世卿道:“冯县令非是对你有意见,他只是不喜旁人多问。”

    牟迟抱刀反驳:“是不喜女子多问吧?直说就是,用得着遮遮掩掩?”

    就像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一样。乔欢撇撇嘴,心道平时看不起女人,等仗打败了亦或是两国往来,需要女子和亲的时候就又是另一番说辞。

    乔欢不喜欢不拿女人当人看的男人,冲着冯县令的背影冷哼一声,“走吧,咱们替阿福瞧瞧尹二哥去。”

    “好。”秦世卿与牟迟异口同声。

    乔欢:?

    远处,冯六站在草垛上指挥车队搬卸药材。随侍小厮扯扯他的衣角,“爷,欢娘子在那边呐!”

    冯六回头看了眼,“那又怎样?”

    小厮:“欢娘子长得确实漂亮!难怪少爷动心。”

    冯六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我,”他指指自己,又指指乔欢,“对她动心?”

    小厮:“对啊!不然您废老半天劲找欢娘子作甚?得知欢娘子人在董家村,您还高兴得手舞足蹈哎呦!”话没说完就吃了冯六一记拳头。

    冯六又回头看了眼乔欢,艳红的发带系成红花,热烈张扬,一如女子明媚的笑容……嘶!他打了个激灵。

    这女人,他惹不起,惹不起。

    *

    阎王殿中,郑希正在喂尹二喝药。

    前日夜里齐壶收到邓洛书的信,信里命他想法子威胁阿福替他们出面解决了乔欢。算算时间,正是明朝酒楼邓洛书计谋失利的那晚。想来是猜到了乔欢在查她做下的恶事,这才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真是手段歹毒。”看着面前几乎瘦成一具干尸的青年,牟迟愤道,“残害起同胞来,真是一点不手软。”

    谁说不是呢?乔欢亦是感概,邓洛书与齐壶所为,从某种程度来讲,比南邪人杀董家村人更为恶毒。因为,他们残害的,是自己的手足同胞啊。

    “齐壶呢?”乔欢问。

    郑希道:“死了。”

    乔欢瞪大眼睛,“县令就地问斩了?”

    郑希摇摇头,“是,也不是。虽说是他下药害的村民如此,但他日日在这阎王殿中,接触病患太久,所以自己也被感染。且他所感染的疫病较普通村民的更为凶猛,短短半日的功夫,人便瘦成一具干尸,吐完胆水便开始呕血,水都喂不进去。冯县令怕他传染他人,便下令……”说到关键处,郑希咬住了唇。

    “下令什么?”乔欢追问。

    牟迟回道:“活埋。”

    秦世卿环顾一圈犹在与死神抗争的百姓,道:“自作孽,不可活。”

    牟迟握紧刀柄:“这种人,杀他八百遍都不解恨!”

    郑希奇道:“昨日你们二人还剑拔弩张的,怎么今日还相互应和起来了?”

    乔欢一脸好奇,“家主还能和人剑拔弩张?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剑拔弩张啊?”

    秦世卿与牟迟不约而同红了脸,只不过秦世卿的更为明显,牟迟肤色偏暗,不太瞧得出来。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又各自歪开头去,十分默契地谁也没说话。

    乔欢更好奇了,缠着牟迟就要问出个所以然,却被一道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郑后生,老夫昨夜看了一宿医书,配出一副新药,你来看看帮老夫参谋参谋……诶,秦家主也在啊!”

    来人是张渺。也不知他从哪儿听说了尹家村的事,自个儿摸过来道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不图回报,只求日后县衙给他送面匾额,写“仁心仁术”四个大字就成。眼下正缺人手,做块匾也不费劲,县令便由他去了。

    有事要忙,郑希告辞同张渺边走边议。

    “方是好方,但药力会不会太猛?不若份量减半,先看看效用如何。”

    “哎呀我的个好后生,这药量减半,效用指不定就减没了。咱们不如用那些病重的村民试药,反正左右都是死,何不临死前做点贡献呢……”

    郑希肯定不会同意,眼瞧着两人越走越远,争吵声却越来越大,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阿、阿、阿福……别管我……”

    是尹二梦中的呢喃。

    他还在昏迷,两颊凹陷,颧骨高耸,这副鬼样,只比骷髅的头多了两只眼珠一张皮。乔欢难以想像,眼前这位就是月前她见过那位身材健硕的农家儿郎。薄薄的毯子盖住他干瘪的躯体,也盖住了他的手。他的气息极其微弱,就连郑希也说不好他究竟还能不能活。

    乔欢从袖袋取出一样东西,这是阿福亲手绣的手帕。是今晨得知她要去阎王殿,阿福托她带来给尹二的。手帕上,两只丑鸭歪头依偎在一起,但乔欢知道,那是鸳鸯,是大魏女子送予情郎的定情之物。

    帕子叠好,放在尹二枕畔。乔欢口带面巾做好防护,附在尹二耳畔,道:“尹二哥,阿福托我告诉你,她说,她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尹二仍是面若死水,但薄毯覆盖下的手指,微微蜷了一蜷。

    *

    潦草用过午饭,乔欢借口昨晚没睡好要回去补眠,与牟迟一道离开。秦世卿脑袋有些木,彻底没了办法,他总不好厚着脸皮追上去,说我守着你补眠吧?

    看着一男一女离去的背影,秦世卿忽然想,以前,乔欢在不知情的时候,看他与南宫璃并肩走在一处,会否也是这般酸涩的心情?

    回屋稍作修整,乔欢换了身轻便衣裳,袖口扎紧,腰间别一把弯刀,用来传讯的烟花在怀中放好,同时与牟迟议定,若是两个时辰后她还未归便进山去寻。

    交代完所能想到的一切,牟迟于山口处停步,乔欢独自一人沿着农人踏出的上山小道深入丛林。

    走了一刻钟不到,便听远处传来呼救声。循声而去,只见两名女子衣衫破烂,灰色的头巾包裹住头同时遮住半脸,是常年生活在沙漠中人的打扮。

    而她们裸.露在外的眼,乔欢看着有些眼熟。

    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在何处见过,站着的那名女子指指斜靠在树边女子的腿,又胡乱比划一通,瞧着像个哑巴。

    看来是遇上事了。

    乔欢走上前,蹲身查看女子的腿。

    背对着站她身后的哑巴女子,从袖中摸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向乔欢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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