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乾提起春信和守一的事:“她们俩是我的师妹,说是我的侍卫实则我们之间并无主仆关系。她们武艺高强,胆大心细,这些你是知道的,你只管放心让她们跟着你便是,不必担心她们对我这个前‘主人’泄露你的秘密。”

    胡碟知晓他言下之意,也没多想,点头表示明了。

    谢明乾凝着她淡漠的眸子,正色道:“那年我在路上受了伤,晚来了一步,但也阴差阳错救下了他们四人。”他旭日般的眉眼现出几分乌云,“我不知道当年若早到一步,能否救下更多的人,但我知道,幸好我们五个留下来了,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她们二人跟着你,我放心的。”

    胡碟望着他,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生出这么些信任来呢?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谢明乾像是一个孤独行走了多年的人,前方是雪原高山,茫茫天地间,无所依傍、无所停歇,护着一颗心,急匆匆地赶路,与谁都不敢打个照面。

    所以遇见她,又不得不求她,索性放纵自己信任她。

    谢明乾的左手手腕离她很近,她起心动念,随手拍了拍,叫他放心。她暗自想,若有朝一□□不得已,首先她不可能弃了这两个姑娘,再来她尽量不辜负这一腔的信任。

    谢明乾感受到手腕上轻轻的触感隔着衣服传来,明明是温和的安抚之举,却无端生出滚烫,往手心传过去,烫得他猛地收回了手。

    春雨站在谢明乾背后,心不在焉地听着谢明乾和胡碟说话,什么也没听进去,盯着在一旁站定的陈仵作出神。他许是终于下定决心,蹲下来小声对二人道:“那陈仵作,上次见他我就觉得眼熟。”

    谢明乾道:“上次并非你与他初次见面,你自然觉得眼熟。”

    春雨凝眉摇头:“不,我是觉得长得像什么人。”

    “谁啊?”

    “就是想不起来才觉得奇怪……”

    胡碟也看了一眼陈祥,并不觉得眼熟,对春雨道:“我并不觉得眼熟,那看来你觉得眼熟的那个人,至少我是没见过的。你呢?”她问谢明乾。

    谢明听完春雨的话后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陈祥好几眼,摇头道:“我也不觉得眼熟。”

    胡碟留意到了陈祥背后的蒋玉蓉:“她们兄妹俩虽然是表亲,但也长得挺像的。”随即又道,“兴许是你最近在城里找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的亲人也说不准。”

    春雨道:“这倒是。他们家我还真去过,陈祥的爷爷是个仵作,平时家里还兼卖些棺椁和纸钱香蜡,陈祥虽然父母双亡,但双亲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所以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内,这女子是他姑姑家的女儿,倒确实是来路不明,听说陈祥的姑姑并未婚配,莫名其妙就有了孩子。因为仵作家平时很少与别人打交道,所以人们并不十分清楚他们家的事。这两兄妹年龄虽然和我们怀疑的老林头那个儿子差不多,但因为身份背景对不上,我也就没有多管。”

    胡碟突然想到什么:“五年前……这两人应该都才十五六岁吧?”

    “没记错的话是这样。”春雨道。

    “少年人雌雄难辨,如果是个女子乔装打扮,刘庆认错了人呢?”胡碟道。

    “你是说……”谢明乾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若是身份背景对得上,其实蒋玉蓉这样的人也应该纳入考虑?”

    胡碟沉吟道:“不无可能。”

    春雨觉得有道理,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可下一刻却觉得更恼火了:“这样说的话,我们之前很可能漏掉了好些人,我还得去一一把这人漏掉的人找出来……”

    谢明乾按住春雨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去把这些人挑出来,否则我们的线索很可能又断了。等这边结束了,晚上我和破山去帮你。”

    春雨道:“说话算话,你不仅要来,还得给我带宵夜。”

    谢明乾敷衍地点点头,叫他快去。

    “刘庆自打回来之后,心愿已了,好似一瞬间失去生的希望似的,一病不起,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然我们的排查也不会这般困难。”谢明乾叹了口气。

    “人活一口气。”胡碟道,“一口气,吊着人往前走,不死不休。若这口气不在了,不管是被毁灭还是放下了,人就不死也休了。”

    谢明乾一瞬间想到了自己,有些自嘲地笑,他一个外人眼里的天潢贵胄,竟然也觉得自己是只为一口气活着的人。

    -

    破山带回了洪老太太,也带回了一干等着看戏的人。胡碟说此事就是要在众人面前理个干净,并没有将人清出去。如果关起门来审,传出去反倒容易被人揪着“情有可原”挑事。

    是故现下并未将冯贵押出来,只是叫了洪老太太来交代事情经过。徐友来坐在高堂上,心里有些发怵。

    胡碟竟叫他帮着洪老太说话!

    这、这叫什么事嘛!说好了要替许梅香伸冤,怎么竟帮起洪老太的忙来了?

    徐友来捏着惊堂木,手心汗湿,却也只能照着胡碟说的做。

    “堂下何人!”

    “回知县大人,民妇刘群意,状告洪氏一族买卖人口,残害我女儿性命!”

    刘大娘刘群意站在堂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虽是对着徐友来说话,那铿锵有力的言语却从玄鉴堂传到门外,叫那些来看热闹的也好、关心自己的罪行也被揭露的人也好,都听个清清楚楚。

    胡碟注意到站在门口人群角落,那日在县衙排查碎尸案凶手时,她从院子里走过,听见身边有人落井下石地编排东家媳妇西家婆,认为买卖人口是家事,仗着人多势众便有理,连县衙都不惧怕,说话的那几个人,现下便站在那角落里躲着偷看。

    “洪家老太,情况可属实啊?”徐友来沉声问。

    刘群意说自己所状告的是洪家,实则洪家只将洪老太推出来做挡箭牌,其余人一概当做不知,根本不会与洪老太一同出面。但胡碟知道,洪老太在莲县目睹许梅香的死状,又知道胡碟发了多大的脾气,定然忧心害怕,深知此事的严重。

    然而洪老太竟还留在禹城,可见有恃无恐。她回到禹城后,洪家当家人必定已经教给了她应对之法,洪老太应当会为了自己脱身,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将许梅香卖掉,而这,就是胡碟想要的。

    如今,许梅香是否被卖掉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客死异乡,还死状惨烈,乃被人蓄意谋杀。一旦洪老太否认自己卖了许梅香,许梅香就还是洪家的媳妇、许家嫁出去的女儿,那么冯贵与许梅香之间的纠纷便不能算作是家事,而是蓄意杀害!

    只有这样,杀人凶手才能被绳之以法,而非被当做家事而蒙混过关、逍遥法外。

    所以胡碟对徐友来说,顺着洪老太的话说下去!

    洪老太太捏着串佛珠,干枯的脸上挤出个笑脸,没有回答徐友来的话,而是对刘群意道:“亲家,我们多年不见了吧……”

    刘群意冷眼看着她,心中怒气比天高,却深知这是在公堂,要沉住一口气才好办事:“什么亲家!你这个人,还有你那不知廉耻的罪犯儿子,害了我女儿,还想和我攀亲戚,做梦去吧!”

    洪老太被刘群意那句罪犯呛得不敢说话。洪盛如今已经死了,她不想当年洪盛强取豪夺的行径被抖落出来,若儿子死了还要被别人说闲话,简直是叫她生不如死。可是洪家那当家的小子派来的人交代了,她必须这么说。

    洪老太一咬牙,笑得谄媚:“亲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梅香和我家盛儿是拜了堂成了亲的正经夫妻,虽然这两个孩子都命苦,如今都不在人世了,可是咱们做老人的还得活下去,不能不认这门亲戚,是不是?我呀,还等着这案子结了,把梅香接回去,和盛儿葬到一起,才好叫这对爱人生同衾死同穴呢!”

    胡碟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我怎么觉得洪老太太在故意激怒刘大娘呢?什么葬在一起,我在莲县就与她说过了,这事要听许梅香家里人的意见,那时她也答应了,怎么如今突然变了。难道是洪家人教她这么说的?”

    守一抱着她那把用碎布包起来的刀道:“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就为了在公堂上撒泼,然后扰乱判案?”

    春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下来,悄无声息落到胡碟背后,道:“我觉得也是。”

    胡碟紧蹙的眉头没有放下,仍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刘群意“呸”了一口唾沫,插着腰道:“葬在一起?谁允许你把我女儿葬在你家了?我告诉你,许梅香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就算死了也是我女儿,我说了算,你想把她和洪盛那狗玩意儿葬在一起,死了你这条狼心狗肺的心吧!”

    徐友来拍响惊堂木:“行了!公堂之上不许喧哗!洪老太,速速交代你的情况,到底是不是你卖了许梅香?”

    洪老太局促地看了刘群意一眼,又看了看徐友来和身后站着的禹城老百姓,涨红了脸,心一横:“是!没错,就是我卖了许梅香!”

章节目录

南都乃我掌中之物(探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宋四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宋四敏并收藏南都乃我掌中之物(探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