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的北街,阳光有些毒辣,透过银杏树晶莹翠绿的树梢,丝毫不减半分炽热。滚滚的热气与不断的蝉鸣焦灼在一起,一股燥意从骨头缝里逼出来,扰得人好不快活。

    春信抬手擦了擦额头,倒是没有一滴汗,燥热闷在心里露不出来,只能催着人不住地加快脚步。

    “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么热,热得人心烦。”

    胡碟被刺眼的暖金色眼光射得双眼微眯:“心静自然凉。”

    春信烦躁得紧,两手胡乱地在额头上抓着,想将所有不该在那儿的碎发通通赶走,好清爽自在些,可惜没有一缕发丝是乖乖听话的。

    “那你心很静咯?”

    胡碟顿了顿:“……我心不静,也不凉。”

    赵家、刘庆、净巍宗,一时之间她明白了这些事物之间必定有牵扯。这样的发现来得太突然,或许直接关系到她已然计划好的一切,是以方才春信再次劝她一起前往南都时,她第一次有了犹豫。

    可现下心烦意乱,实在不是能好好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那没办法了,”春信两手一摊,“只有快些进屋子里避暑,是不是今日日头太盛,走得心烦意乱,才觉得这北街如此地长。”

    胡碟抬头,眼睛眯得更紧了些,睫毛在眼前投下些珠帘般的黑线,虚虚闪闪的光影摇晃在前头,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县衙,却觉得那青砖灰瓦不知飘摇在何处,心中的火气催着她往前走,却连那处还有多远也不知道。

    四周有些嘈杂,北街总是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有人叫卖吆喝,有人手里不知何物敲得叮当响,有娃娃在啼哭,一旁的妇人兴许是正在讲价,还不忘教训嬉笑乱跑的顽童。即便这般喧闹,流水也不忘潺潺。

    光明长照的晴空之下,热闹总是温暖又平稳地充斥着北街。

    一只青鸟掠过天际,消失在那棵高大的梧桐背后。那葱茏苍翠的枝头,直指屋檐鳞次栉比的瓦片。那瓦片忽然掀动了一下,平静无风的日头下,梧桐树“沙沙”晃动起来。

    金黄色的阳光像一面光滑的镜子般洒下,却在那灰瓦与梧桐葱茏之间,一点零星的银光浮动。

    “小心!”

    胡碟还在与阳光作对,想抬眼看清那几多远,就见春信从腰间抽出银蛇般的软剑,剑身柔软灵活直钻到她身后,“噔”的一声,有什么金属碰撞的脆响。

    “快跑!”

    胡碟奋力地向前跑着,不知自己跑了多远,人群的喧闹声被甩在身后,忽然前方几个蒙面的黑衣人闪现,步步逼近。

    后背撞上一堵肉墙,春信喘着粗气的声音响起:“人太多了,你挨紧我,找机会再跑!”

    春信眼睛尖,那飞镖还未近胡碟身的时候便被她注意到了,她反应灵敏打掉了飞镖,却没想这只是个开始。胡碟在前头跑,她在后头阻拦黑衣人,可这伙人人数不少,她料想前方还有危险,急忙追上来,果真见黑衣人兵分两路,层层包围。

    “这里离县衙已经很近了,所以附近才没那么热闹。若是能有个人这时抛去官府报官,这件事也就好办了。”胡碟冷眼望着眼前蓄势待发的黑衣人,沉声对春信道。

    春信盯着眼前黑衣人的动作,一刻也不敢分神:“拖时间,赌一把。”

    胡碟将面前的人观察一番,对方全身黑衣,蒙面带刀,训练有素,她冷哼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是要抓我,还是要杀我?”

    “当然是要你死!”为首的黑衣人握着明晃晃的大刀,“你为谢明乾卖命,就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闭嘴!”另一个黑衣人急忙拉住他,“你在废什么话?说多错多!”

    “怕什么,这两个人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小娘子,难道还逃得出去?”

    “行了行了,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胡碟从这只言片语中找到了一丝信息,这伙人并非职业杀手,而是某人养的卫队,被派来杀人而已,而且对方对谢明乾和她,都知根知底,绝不会是一般人。

    “受死吧!”

    周围的黑衣人听了号令,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使出各种手段。胡碟虽然不会武功,但这么多年和云江一道长大,多少还是知道些武功路数,再说云江也教过她该如何在被袭时自保,故而她勉强能避开几个人的刀剑。只是时间一长,反应就变慢起来。

    “弯腰!”

    春信急切的声音响起,胡碟后知后觉地弯下腰,一道剑光从她背上划过,险些就能将她拦腰刺伤,春信一脚腾空踢在那肩上,搂起胡碟往旁边一退,堪堪躲过一招。

    “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们是冲我的命来的,不杀了我恐怕不会罢休,你带着我,战力下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软剑在春信手上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必定叫对方出个大血口子,她抬手劈开两个黑衣人,后以胡碟为支点,腾空跃起,头与脚蹦成一条直线,软剑如白练在前,挡开攻向胡碟的人。双脚向后,踢开偷袭她们的几个黑衣人。

    “不是办法也只能这样,”春信挥剑,几滴血如同溅开的水花,在她脸上铺陈开来,将她凝重坚毅的脸染上肃杀,不复从前那般柔和,“如果没有救兵,就只能这样,总不能等死!”

    说话的间隙,又有几个人偷袭上来,春信手脚并用,攀着胡碟的肩头跃起,又打伤了几个人。

    比武场上,胡碟从来不是参战的人,却是个热爱观战的裁判。

    她能看出来,春信的武艺绝非等闲之辈,身姿矫健如燕,动作轻快敏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同时向多方出招,既能防御也能进攻。她的习惯与守一并不相似,或许是净巍宗长大的孩子,一招一式之间都极有章法,或许便是净巍剑法。她似一条青蛇,在动静攻势之间游刃有余,柔中带刚,寸寸流血。

    当然,许是在这样熟稔的套路之下,春信的攻击性显然不及守一,或者说,春信有些缺乏攻击性。论武功招式,她明明可以力压这里的所有人,对方人多势众,可单论起来,春信的武功绝不输任何一个人。

    论迅猛敏捷,春信几乎可以预判任何一刻的偷袭,及时反击,强攻之下也能找出破绽,化险为夷,这才让她们在围攻之间坚持了这么久。

    在这样的实力之下,纵使对方人再多,春信也不至于只能保持防守,毫无进展。

    胡碟不禁纳闷,难道是她拖累了她?

    电光火石之间,春信一跃而起,如鱼龙飞跃,给前面几人再添新伤。但也是在这时,胡碟眼睁睁看着春信本可以直取对方首级,却在靠近的那刻收了力气,只擦除一道血痕。

    那黑衣人摸着脖子上的伤口,眼中俱是震惊。这女人实力竟如此强悍,被这么多人围攻,居然还不杀他,想砍着他戏耍不成?

    “停!”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黑衣人停手,双方形成了短暂的僵局。

    胡碟目瞪口呆地拉住春信:“打了那么久都没能逃出去,不是因为对方人多,而是因为他们遇见了个普度众生的菩萨!你打了那么久,连一个人都没杀死?!”

    春信听见胡碟惊得有些漂浮的嗓音,面色变了又变,眼中晦暗,压低声音道:“是我技不如人。”

    方才被春信剑下留头的黑衣人见二人交头接耳,大有一副闲庭信步之姿,有些火大:“这个臭娘们儿瞧不起我们,兄弟们,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把这条母狗给我宰了!”

    春信咬牙捏紧了手中软剑,额上青筋暴起。胡碟听那人的话听得气血上涌,抓住春信用失了冷静的声音低声喊道:“这死了爹的竖子如此骂你,你还不取他项上人头?”

    春信面色紧绷,做出攻击姿势,却仍然没有动手。

    “给我上!”

    黑衣人重振旗鼓,大喊着上前要殊死一搏,春信也先一步做好了准备,将击退对方的策略谋划在心。

    胡碟这下看明白了,春信招招能伤对方,却剑剑避开要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打着玩呢!

    “春信,这是生死之际啊!”

    胡碟试图喊醒春信心里的斗志,可春信却愈发躲闪起来,甚至有些力不从心。

    那被剑下留头的黑衣人好似也发现了这一点,使出浑身解数向春信进攻,而春信也不负众望,再一次软剑轻飘飘地划过那人脆弱的脖颈。那黑衣人捂着脖子,好似有人在他脆弱的地方再三进攻,却只是游走试探,心里又痒又恼怒。

    “贱女人,我杀了你!”

    胡碟见大事不妙,一把扯过春信:“再不杀他死的就是你我!”

    春信额上缓缓滴下一滴汗,咽喉滚动,再次迟疑。

    眼见那人的刀剑逼近,春信却只是抬脚解决了身后一个不痛不痒的小贼,让胡碟看得着急又上火,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春信挡在她身前,这一剑下来,她不会死,春信却不一定。

    此刻,胡碟恨不得自己能提得动百八十把剑,将那出言不逊的崽子刺成窟窿,只可惜她一把也提不起!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暗金色的刀光在那黑衣人头上闪过,胡碟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的人头便似落石滚落,咕噜噜飞出去老远,鲜红飞溅,挡在胡碟身前的春信身上沾染了大半。

    “春信不行,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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