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月色之间,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弹。

    半晌,还是云逸杰先反应过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铜盆,将其放回洪老太手中。

    “洪老太在此地做什么?”

    洪老太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平静得好似真的在拉家常:“我来看看这儿还有没有病人了。”

    云逸杰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便是前些日子给病倒了的女子们看病的地方。

    “原来如此。”云逸杰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还真是有缘,三番五次地在治病救人的地方遇见。”

    云逸杰意有所指,是那次在莲县为了许梅香在医馆遇见的事。方才撞见洪老太,她心里说不慌是假的。于是提起许梅香,也是侥幸想唤醒一下洪老太的良知。

    只是管不管用那就另说了。

    洪老太皮笑肉不笑,道:“云大人说笑了,咱们只在莲县医馆遇见过一次罢了,哪里来的三番五次。”

    云逸杰微怔,随即道:“那好,是我记错了。不过咱们下次再见,可能是在审冯贵的公堂之上了。”

    闹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速战速决了。

    洪老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头的死寂与失望便叫人有些看不懂了。她没提别的,只是说:“我亲家刘大娘的事儿,我已听说了,她死得可怜,我也后悔那日在公堂上与她吵嘴,早知道,该请她上家去喝一壶好酒,烫两口小菜。”

    云逸杰站着没说话,洪老太便说要告辞,临走前转过头来,还真就言之凿凿,真把刘群意当家人了似的,嘱咐了一句:“云大人,她既是为官府而死,我也求你们,为她讨回个公道罢。”

    云逸杰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之间这么通情理了,或许真的是刘群意的死叫她伤怀,大发善心了吧。

    她走出门去,云江道:“怎么我见里头走出来个老太太?别是看见什么了吧?”

    云逸杰目光向外边看去,只道:“没有。”

    “哦,那好。但是我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干净的布什么的,问了春信和蒋玉蓉,她们也说毫无准备。”云江皱着眉,“你倒是还好,现在洪水影响没那么严重了才来月事,只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些大姐大妈遇上了是怎么解决的。”

    云逸杰道:“我找了两块换药的纱布,暂时解决了。前些日子是没办法,就算有也会被污损了,所以等洪水没那么厉害了,才叫守一去州里接,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等待的时日里,云逸杰迅速地给冯贵治了罪,这次没有了阻碍,顺利了许多,若不是大雨还未结束,洪水还未完全退去,现在砍头头落在水里滚去怪瘆得慌的,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行刑。

    到了九月二十日,守一带着一队人马,驾着船拉着物资回来了。

    春信和云江迎上去,还未来得及感叹一声幸得再相见,便见守一脸颊上有一道血口子,守一见了她们,有些不正常地低下头:“快帮忙把这些棉花干布分下去。”

    云逸杰方才一来便去查看货物,没顾得上这边,这会子走过来道:“守一,怎么这物资少了些,是船载不下了么?诶,你脸怎么了?”

    守一垂着眼:“不小心蹭到了。”

    “瞎说,骗谁呢。”云江道,“你这分明是刀刃划伤的!”

    云逸杰一把抓住守一:“谁干的?”

    守一定定地盯着脚下,好半天才道:“我去的时候,同太守说,钦差大人带来的那批物资,她特意交代过的,现在我要取走。他先是说我这个小女子,充什么侍卫。我拿出你给的凭证,他才不说了。但又支支吾吾,一会儿说库房钥匙丢了,一会儿说看管的人睡着了,总之怎么都找不到人。”

    “我看他言辞闪烁,便拔剑逼问,他手底下的将军与我打起来,眼见被我摁在地下了,他才交代。”

    “你脸上的伤是打架时留下的?”云江道,“不至于啊,你如今的武艺,能伤到你的人寥寥无几。”

    守一抱着手,紧紧抿着嘴,像是不想说话。云逸杰给蒋玉蓉使了个眼色,蒋玉蓉上前仔细看了看那道三指宽的伤痕,在有些深的伤口里看到了些碎屑,转头望了望载着守一而来的船,心下有了判断,又摸了摸守一身上的衣服,才确定下来。

    “你这是在船上摔了一跤?”蒋玉蓉道,“伤口之中有木屑,与这船身的料子很像。我方才摸了,你腋下腰间的衣服都是湿的,这个地方很难是被雨水打湿的,结合起来,你应该是摔了一跤,难道不小心跌进水里了?”

    守一埋着头,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昨夜天黑,站在上头踩滑了。”

    “我看不是吧。”云逸杰沉声道,“是不是船差点翻了。”

    她不是在问,而是像在陈述事实。

    良久,守一才“嗯”了一声,道:“只是差点翻了,最后有惊无险,好在是把东西带回来了。”

    云逸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深沉。

    “守一,东西回不回来,怎及你的性命那般重要。”

    守一愣住,像是有些糊涂,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放心吧,我当时想好了,船若翻了,我便自己游回来,没多大点事儿。你别忘了,那次你在醉红轩,可是我撑船把你摇回来的,对我的技术,你最熟悉不过了吧。”

    云逸杰笑道:“行,我明白了,平安回来就好。你接着说说,这东西为何少了许多?”

    “太守说,那些干棉花和干草,他见还多着,便拿去给将士们铺床睡了。若真是这样,我也不说什么,可我去营地里看,州里地势高,受灾本就不严重,没到那床都没有的地步,那些棉花干草,哪里是用来铺床了,分明被那些人拿来垫着擦脚了。”

    “岂有此理!”云江捏紧了拳头,“我去把这帮畜生砍了!”

    饶是云逸杰,也气得浑身发抖,道:“算了,日后自有法子收拾他们。先看眼下,这些东西还剩多少?”

    “糟蹋了一半,剩下的我全拿回来了。”守一道。

    “如今也没办法了,”云逸杰道,“那时不告诉他们这是为女子月事准备的,便是害怕他们因此不认真对待,却不想千算万算,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春信道:“哼,等着吧,等水退了,将这些人一并套上麻袋打了!”

    春信骂骂咧咧地,叫上蒋玉蓉,和守一三人一起去把东西分了。

    “大家都辛苦了,前些日子条件实在恶劣,没能及时给大家送上这些东西,如今好些了,大家有需要的就快些来领吧,若是暂时不需要的,也可以等之后需要的时候再来拿!”

    春信发棉花,蒋玉蓉发干布,守一发刚烧了的草木灰。春信道:“这三样东西大家领回去自己装好了用,怕弄脏了所以我们就不替大家统一制作了哟。”

    “多谢春信姑娘!”来领东西的大姐乐呵呵道。

    “不客气的!”

    “还是你们这些小姑娘想得周到,前些年禹城洪水厉害的时候啊,来的都是些汉子,哪能想到这么多啊!”大姐赞不绝口,却被旁边的大妈伸手戳了戳:“你可别说这些,被那些汉子听了去可怎么好!”

    大姐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上了嘴。

    春信回头看了云江和云逸杰一眼,回头道:“大姐说得是,这都是我向我家大人提议,才能带过来的。”

    云逸杰说了,不许提她的名字,这功劳她们三个人谁要便谁说了去,总之不能提她也不能提云江。

    问她为何在此等小事上还要深藏功与名,她只说:“男人哪会想这些,我是不想别人抢去了咱们的功与名罢了。”

    忙活了这些日子,大家终于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先前,云江和春信总是在前面忙活修堤坝的事,蒋玉蓉在后头照顾病人和伤员,每天请没有忙着冲锋陷阵的守一带她去给这几个人送饭。云逸杰在城楼上看着,却是吃得更少,一问总说吃不下。

    这下堤坝竣工了,守一养精蓄锐干了票大的,这下成了伤员,蒋玉蓉又在她身上找到好几处淤青,都是磕碰所致,她便一边被几人嘲笑浑身“尸斑”,一边被灌汤灌药。

    当然,没怎么好好吃饭的云逸杰也逃不过。

    “好了好了,本来也没多少菜,就别总是往我碗里夹了。”云逸杰用筷子挡住碗道。

    “行,那守一吃。”云江又给守一夹菜,守一也捂住碗道:“我也不用了。”

    “咱们倒是,桌子上坐着这么大一个官儿,却吃不到什么油水,云大人这个钦差,还真是不一样啊!”蒋玉蓉道。

    众人笑作一团,春信打趣道:“可不是么,云大人也不贪点!”

    大家都笑,云逸杰却觉得蒋玉蓉这话不简单,也玩笑似的道:“你这个小孩子,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了吧,禹城自五年前,应该就没有来过钦差,你见过几个钦差啊就敢这么针砭时弊地编排人?”

    蒋玉蓉只知道笑:“我哪儿知道啊,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叫我别老跟着你们,钦差都是来混油水吃的,叫我别学坏了。我跟她说了,云大人自己都没几件衣服穿没什么像样的饭菜吃,就别担心她贪污了,她才松口的。”

    云逸杰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看来上一位钦差……死得不怎么冤啊。玉蓉姑娘,你说,我会不会也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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