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纸薄,光透垂帘。

    香几上,缀有松花翠的莲花炉中点着一块辟寒香饼,缥缈白烟徐徐升至室顶,直至消逝不见。

    季书瑜着一袭烟紫罗裳,独身靠坐于外间一把圈椅上,纤手持着本簿子仔细翻看着。

    但闻外间一阵珠帘碰撞轻晃,传来一阵细碎声。庆心挑开珠帘,领着个身穿蓝色布衫的男子入到室中。

    那人年逾四十,正是不惑之年,脸庞宽广而饱满,长相老成,一双眼睛极细,透露出些精明之感。两侧鬓发略有些花白,但却没有丝毫颓唐之气,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之感。

    见到上座之人,他二话不说,忙躬身行了个大礼,神情格外恭敬。

    “老奴给小夫人请安。”

    兰泽闻人氏四世三公,家风清正廉洁。府邸中所用仆从也俱是身世清白的家奴,或多或少也都识些字。吴辉作为一府总管,更是正经学过五经的,绝非是胸无点墨的普通下人。

    观他身上衣物得体整洁,眉宇间透着一股沉稳之气,待行过礼后,双手便拘谨的垂落于身侧,一副恪守礼节、谨慎细致的模样,叫人全然挑不出错来。

    季书瑜抬目,不着痕迹的将人打量了一番,目光又于他腰间那条串有青石的挂坠停留了几息,面上笑容亲和,颔首道:“吴老来了,快请坐。”

    庆心上前领他了座,又回身取了一只青瓷盏,挽袖为他倒了一盏茶水,置于一侧案上。

    吴辉自进屋便莫名有些拘谨之感,受此礼遇,忙不迭又是一阵道谢。

    未待季书瑜主动发话,他便斟酌着开口承诺道:“大夫人已向老奴传了令,您请尽管放心,只消将此事交予老奴处理便是。挑选杂役之事奴定然会慎之又慎,仔细筛选,无须您为此劳心费神,亲自奔波。”

    季书瑜不语,指尖于扶手上轻点,垂眸思索片刻,方才淡言道:“吴老乃是府中老人,亦是大夫人的得力副手,此事交予你处理,我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的。”

    判断失误,吴管事语气略有迟疑,“那夫人此次唤奴来,是为了何事?”

    “吴老于闻人府中做了十几载的管事,资历已然颇为深厚。妾身眼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劳烦您相助,因而请您过来喝盏茶,随意闲话几句。”

    管事连忙起身,垂首行礼道:“夫人往后如有何吩咐,尽管叫人传个话便是,奴不过区区一介下人,怎敢当您如此礼遇。您请说。”

    美人乌眸微垂,长睫下投落一片浓密的阴影,樱唇轻勾,笑道:“我于南陵出嫁时从宫中带来了诸多仆从,其中有个中官名为卫逸,乃是我昔日殿中的一名管事。他性子沉静,办事向来妥当,最是得用,因而此次特意点了他入府……我有意将人放在您身边调教,跟着学习些东西,不论打骂皆由您随意招呼便是,也不知吴老可有这闲暇指教?”

    语气虽是柔和温婉,可是话里话外却未留有任何容他反驳的余地。

    吴管事浸淫府中阴司多年,不过几息间便咂摸出了她的话外音。

    说是指教,倒不若说是资源共享更为贴切。

    贵人此番举措怕是想拉人分他的权来了。

    他面上未显露任何异色,俯身恭敬应道:“既是夫人身边的中官,老奴自然是倾囊相授,定会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指点。”

    答应的很是爽快。

    闻言,季书瑜含笑点头,道:“吴老通情达理,妾身便先向您谢过了。”

    说罢,她又侧首望向庆心,语气柔和,“待明日午时二府的人来了,便传令于卫逸,让其去向吴老敬杯茶,千万莫要失了应有的礼节。”

    庆心连忙应声。

    吴管事神情略有凝重,顿了片刻,才问道:“不知夫人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

    “眼下暂且没有其他事了,有劳您走这一趟,庆心,且替我送送吴老。”

    “怎敢劳烦女使相送,老奴自行回去便是了。”

    话未说完,庆心已是再次应声。

    只见她上前几步,衣袖微垂,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藏于袖中的荷包递了过去。接着又先他几步,掀了珠帘引他往外头去。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物,吴管事额间陡然冒出几滴汗珠。

    “这,这……那夫人万安,老奴便先告退了。”

    但见上座之人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他又十分识趣的止住了未尽的话语,躬身向上座再次行了个大礼,步伐略有不稳的出门去了。

    珠帘轻晃,发出一阵细碎响动。

    季书瑜稳坐于圈椅上,浅啜一口杯中茶水。

    待庆心将人送出院门后折返回来,她收敛了思绪,放下手中杯盏,问道:“二府那边可是打点好了?这个‘卫逸’,靠得住吗?”

    庆心点点头,圆滚滚的猫眼往窗棂处投去一瞥,压低了音量,解释道:“那人虽说比咱们晚了一批出阁,可胜在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乃是阁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此次掉包计策施行的很成功,从头到尾皆未引起任何人发觉,你且安心。”

    闻言,季书瑜思索片刻,颔首道:“好,明日你再多指点他几句,叫人知晓哪些是游离于外院的暗桩,待他往后与吴管事同去选人时,务必要多分配几个人到二院中埋伏……我怕闻人珏防备心太重,不容易上套。”

    “嗯,我知晓。”庆心爽快应下。

    “另外,”季书瑜言语微顿,又道,“你再让人去查查这管事的底细,方才我仔细瞧了一番他腰间系的那串青石坠子。珠子花纹繁复,质地不似凡品,倒像是北苍才有的珍稀物件,那东西颇有些来头,可不是区区一介管事能拥有的东西。”

    看来府中阴司也是不少,吴辉于府中当了几十载的管事,也并非是光明磊落,全无秘密可捕之人。

    庆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多问,领了命再度出门去了。

    *

    待到晚间天色昏暗,婢女于院外点起盏盏烛灯,闻人策方才下衙还于府中。

    太医已于院外等候多时,直等闻人策更过衣后,方才领了药箱进到屋子外间,为他诊脉。

    室内一片寂静,季书瑜陪坐于一侧,静静地看他动作。

    两指搭于脉搏上轻轻滑过,时而轻按,时而放松,太医眉眼沉静,神情严肃,像是在解读一部深奥的医书。

    “这脉象沉迟,似是凉气凝滞,寒邪侵入……敢问郎君可是于不久前误落了寒池,且未及时更衣,因而着了寒?”

    闻人策面上神情未有丝毫波澜,笑意从容地答道:“吾于孟秋前便告假于府中养病,并未出过府门,更未落过水。”

    太医的神情愈发凝重,一双眉头微微皱起,随着指尖的跳动,双眸中闪烁着深沉的光芒,显露出一种严肃之感。

    过了许久,他终于收回了手,站起身,回禀道。

    “若是没有落水受寒,那郎君湿寒入骨,乃是沉疴宿疾,若要根治确实有些棘手。请容许卑职回去仔细查阅一番医经典籍,再来回话。今日卑职便先开个理气散寒的方子,且为您调理着贵体。”

    闻人策颔首,笑道“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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