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瑜粗略旁听了一番两人的对话,并未从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更是觉得云里雾里。

    听闻那女子的脚步声逐渐迫近,她下意识地将手中金簪匆忙塞回了袖中,不忘仔细整理好寝被上凌乱的褶子,重新躺回榻上装作睡眠的模样。

    如今自己尚且连自身身份都不记得,更别提对外头的状况能有几分的了解。贸然行动存在风险,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妙。

    房门开闭,发出两声‘吱哑’的轻响,有人迈过了门槛入到室中,脚步轻巧地往里屋来了。

    脚步声稳健却悄无声息,看样子还是个学过武艺的练家子。

    她心中微凉,藏于被褥底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支金簪,脊背紧绷,竖起耳朵仔细探听着纱帐外的动静。

    来人步到床前,径直伸手半挑开了床帐一角,一双妩媚的凤眸往里头窥视片刻,见她果真沉沉睡着,方才面带温柔浅笑地上前轻拍她肩膀,轻唤道:“小夫人,小夫人醒醒。”

    见女子睡眼惺忪地回首瞧向自己,神情茫然似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她唇边的笑意愈发加深,将带来的食盒放于一侧,十分自来熟地于榻旁贴着她坐下。

    “小夫人,时辰到了,您该喝汤药了。”

    红衣伸出手搀扶住美人的脊背,助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待确定她坐稳后,方才从带来的食盒中取出一只木质汤碗,抬手欲喂她服下汤药。

    季书瑜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手中捧着的碗盏,默默于心底粗略估计了一番成功打翻它的可能性。

    然而观那女子下盘极稳,就是扶她起身时扒着瓷碗底部的手也纹丝未动,结果倒也可想而知。

    “怎么了,小夫人?”见她一语不发,红衣凤眼微眯,试探性地出声,温声言道:“您不是觉得头疼吗?这药,可是专治您的头疾的。”

    季书瑜心如擂鼓,以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抬眼瞧她,怯声问道:“你是谁……我得的又是什么病?”

    她此刻缩成一团靠坐于墙边,面上的神情也颇有迷惑性。黑发如墨缎般垂于脑后,将一张白皙透粉的面容衬得愈发娇嫩,声音低柔怯懦,好似一只被剪去了利爪的猫儿般呜呼叫唤。

    当真是一只诱人的羊羔呐。

    既是具有少女无邪温顺的天真,又含有身为妩丽人妻的别样风情,二种气质相互糅杂,竟也全然不会叫人觉得矛盾割裂。漂亮到让人迫不及待地想剥下她的皮来占为己有。

    红衣唇边含笑,无声息地屏住了呼吸,目光贪婪的于她面上描摹着。

    这世间不会再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她了,早在二人见面之间,她便已经无数次的通过画像认识过她。日复一日的观察、模仿她的神情,就连她的所有喜好也都比她的夫婿记得更清楚。

    以往,她只觉得画作上那明眸皓齿的美人颇有水分,可待如今贴身细细观之,却总是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她远比丹青美人更为鲜活。

    她的声音,她的笑貌,她脆弱脖颈下流动的血,都能轻易叫她感到兴奋痴迷。

    她是这般的了解她。因而,只消瞧上一眼,她便能确信美人如今面上的迷茫神情并非是作假,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红衣轻咬舌尖,极力控制体内嗜血的欲望,眼底深意莫名,面容恭敬地对她答复道:“您不记得了吗?婢子名唤红绮,乃是您的贴身丫鬟。您数日前于马车上跌落,不小心伤了脑袋,脑后有淤血聚积,因而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这碗汤便是治疗您头疾的良药,婢子伺候您趁热喝了吧?”

    季书瑜不语,闻言垂眸瞧向她手中的碧玉瓷盏,同样极力掩饰着眼底的质疑之色。

    那汤药散发出浓郁的苦味,尚且不断地往外冒着丝丝白气。

    而她既然自称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如何会这般没眼力见儿地呈上一碗滚烫的汤药,诱哄她喝下?

    她是没了记忆,可到底也不是真的坏了脑子。

    她心中愈发怀疑这婢女有鬼,暗自生起防心,微微攥紧了拳,垂眸温声言道:“那,有劳你放在边上的桌案上就成,等它晾凉了我便会喝。眼下我头晕的很,想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会儿,你且先退出去吧。”

    室间有片刻的静默,红衣乌眸低垂,自然也是听出了她此话的言外之意。

    此番来走这一遭本就是为了试探季书瑜的状态,如今得到了不错的回馈,她觉着胜券在握,任务将成,心情一时倒也出奇的不错。

    若此看来,那这汤药喝与不喝也都不大要紧了。

    左不过,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如今若是执意强迫她,恐怕惹恼人后只会使得晚上的行动愈发难以开展。

    思及此,红衣微微颔首,松了口笑声应答道:“那夫人您便好生休息着,莫要忘了喝药,今日外头风大,您便莫要随意出去闲逛了。待晚些时候婢子再来引您去汤泉处泡药浴,驱一驱身上的寒气。”

    说罢,她最后瞧了季书瑜一眼,将那汤碗置于桌面上,施施然出门去了。

    见她走的干脆,季书瑜心中略感意外,隐隐有些疑惑是否是自己太过警惕,猜测错误了。

    待确定外头的人走远,她方才再度从袖中取出那只金钗来,照着方才的念头,将梧桐簪头使用巧劲旋转着打开。

    顺利地取下钗头后,簪子里头又掉出一个用红墨书写的卷纸条来,咕噜噜滚落于她手边。

    纸片上是密密麻麻的红字,瞧的季书瑜眉心微跳。她拣起纸条展开,但见其上字迹模糊,色泽乌红,瞧着倒并非像是用朱砂红墨写成……

    有些像是人血。

    她心下隐隐产生一种不大妙的预感,起身往屋中的圆桌旁走去,一边借着日光逐字逐句地分辨那些字。粉唇轻启,不自觉地将上头的诗词轻轻念诵。

    “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海棠开未开,郎君来未来……”

    是一首旖旎缠绵的艳词。

    她正垂眸思忖,也不知怎地,下一刻后脑处猝不及防的传来一阵犹如千根牛毛细针刺扎般的疼痛,其中伴随着闪现出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

    那似乎是一个月夜,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以冰凉的指尖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激的她忍不住跟着轻轻发颤。

    对侧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面上隐隐带笑,倾身过来,若情人间的暧昧低语般同她字字缱绻地念道:“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

    头疼欲裂。

    她难受地抬手扶住额角,疼痛逼得她忍不住弯下身去,动作间一时不察竟是失手掀翻了桌上的长案。

    “啪嗒——”

    那汤药随着木案一道倒落于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引来了守于屋外的侍女们的注意。

    有人来到屋外,试探着出声,唤她:“小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屋中无人应答。

    穿着青衣的侍女正欲推门进去瞧瞧,手方才放于门上,却闻屋内此刻终于传来一声应答。

    女子气力不足,无甚精神地言道:“不用进来,我无事。只是方才喝药时手臂失了力气,不小心打翻了碗盏,你们不用担心。”

    门口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待立于门边听了半晌屋内的动静,见之后再无甚么动静,方才犹疑着退开了。

    室内,季书瑜紧抿着苍白的唇,光洁的额上冷汗直流,待外头的脚步声退去,方才稍微松缓下绷紧的神经。

    方才她脑海中隐约回想起了几个破碎的片段,可是仅仅只有这个,却还是不足以让自己回想起来所有的过往。

    眼下她还缺把引火的柴。

    既然这字条能引她做出这般大的反应,那其中的词或许也会有些深意?

    她脑海中莫名冒出了这个想法,微微启唇,将那词句与唇齿间辗转念出。

    眉淡秋山羞镜台……

    那,会和镜台有关么?

    她思索着这首艳词的内容,绕过一地倒翻的药汁,往窗边的梳妆台边走去。

    视线中,台面上除了一只红木妆奁便再无其他。季书瑜于凳子上坐下,抬手将那些妆奁中的东西悉数取了出来,一一进行回想。

    其中金珠交织,光华四溢,各色的珍惜珠玉如同日月般,绽放出无尽的璀璨华光,无一不彰显出主人的丰厚财力。

    可不管是多么名贵稀罕的珠饰,却无一件能令她回想起一丁点的记忆。

    季书瑜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落于红木妆奁之上,又猜测答案会不会在妆奁之上。

    她将珠宝悉数置于一旁,方才抱起空妆奁于膝上,仔细打量其中的构造。

    这妆奁的设计极为精致巧妙,奁盖是以精湛的榫卯结构连接,开合之间顺滑而牢固,结实防水。而上头雕刻着些许精美的图案,或为花鸟鱼虫,或为山水云纹,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匠人的精心雕琢,倒也是与珠玉不相上下的珍惜物件。

    因为雕刻的花纹太多,若只是单纯用肉眼观察盒子的玄机却是十分吃力。是以季书瑜伸出双手,以指腹仔细地摩挲着红木的内壁。

    忙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她方才终于在存放篦子的地方摸索到了一个藏得隐秘的木质暗扣。那颗木暗扣虽是于妆奁本身为同一种色泽,只是其质地却更为崭新,人若是不仔细查看,却是难以发现那是后来才添上去的部件。

    这会是谁的手笔呢?

    她以长甲轻轻撬动暗扣,最后于底下取出了一封信封,与一块分量不轻的铜制信印。

    将那物什放于日光下打量,看到上头熟悉的字眼,季书瑜忽而静默不语,扣着妆奁的手却是逐渐收紧,隐约暴露出几分她心底深藏的惊涛骇浪。

    ……先前,她只以为男人念艳词只是纯粹为了戏弄自己。却不想,他竟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同她传达信息。

    梅薛温确实没有食言。

    那这封信,就是他所说的,弥补她的礼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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