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翠娘僵硬站起来,靠着树缓了小半刻。

    太阳渐渐被山遮挡了一半,晕黄了半边天空,转眼看过去,四郎正坐在不远处,晚风吹散不了不少热意,但把他扎着头发的红色发带微微吹起。

    看着就觉有两分孤寂,心里有些空荡荡的,鸟鸣走兽之声在山间回响,也没能增添一点鲜活的热闹。

    翠娘走过去戳了戳他肩膀:“我有点饿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饿死得了。]

    翠娘两指头揪着四郎的衣服晃了晃:“四郎?”

    翠娘左右看了看,起身轻手轻脚往山里走去。

    四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只一点小动作,才问了两遍,就不能在多问一遍吗?

    [这就吃里扒外去了,去死去死……]

    借着月光能隐约看见路,拨弄开草丛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着被绊了一跤。

    被咬了,可能是蛇吧。

    翠娘慢吞吞爬起来,拿着剑支撑着地准备站起来,手臂突然被人拉住,翠娘吓了一跳拍过去,啪的一声有点清脆。

    [啊啊啊啊,你急个什么劲又死不了,不长点记性下次还敢,还敢打老子,该死该死。]

    跟了她一路了,还以为要等她哭着绝望地喊他他才来,这不得把她感动死。

    翠娘觉得自己没给一拳头,没拿剑砍很不错,收回手惊慌又惊喜:“四郎?”

    [蠢啊,也不怕遇到的是妖怪假扮的,一个幻术就能把她吃了,你个废物,教了两个月教了个什么东西。]

    “别动。”

    翠娘僵硬得不敢动,周围升起结界被拖到半空,燃起的火苗照亮四周,裤腿被撩开,翠娘看着两点血痕:“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四郎:“不是。”

    “你的脸……”

    “没事。”

    翠娘低声:“不会有下次了。”

    [废物,打个破巴掌还别别扭扭。]

    四郎:“我没怪你。”

    翠娘:“哦。”

    看着四郎用术法逼出毒血,就像比针还细的小竹条戳进手指里被抽出来似的,不疼还有点凉,不同的就是现在仿佛有无数条在被抽出来,还很长很细的。

    翠娘蜷缩了脚趾,抓紧衣摆。

    四郎放慢了点速度,翠娘:“四郎,你能不能,快一点。”

    [蠢货,长痛不如短痛都不知道,蠢死算了。]

    四郎从储物袋里拿出的药,放了一些后包扎好,凝聚了水洗了手,把翠娘的手也拉过去洗一洗,拿出一碗面热了一小会儿,递到翠娘面前:“吃吧。”

    第二天,四郎没有要赶路的意思,也没有回城里看看的意思,翠娘闷闷不乐。

    第三天,四郎带翠娘回到城里,湖里的异常已经被解决。

    原因是湖底出了一个海螺妖,会将落水的人拉入幻境,外界只过了一天不到,进入幻境的人有的说自己过了几生几世,每一世都在同一时间段做不同的人,都死得很惨。

    出来后一聊,原是百年前这儿出的一户人家的事儿,据说那一家人都好,婆婆是出了名的好婆婆,郎君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儿媳是出了名的好儿媳,小公子三岁能成诗,前途不可限量,一家人和气美满,幸福安康。

    有一天男主人路边救了一个受伤的白衣仙人,悉心照顾四年,传得佳话,后却被白衣仙人的仇人灭了门,着实可怜。

    至今任流传他们一家的故事,因为对绝大部分凡人而言,遇到妖魔鬼怪作乱都是等着仙人来救,有一天有凡人能救仙人,少见又稀奇。

    而根据如梦扮演了那户人家的全家,着实不是很好的体验,当初的真相也彻底浮出水面。

    好婆婆是真的好婆婆,差点就没得了个善终;好儿媳是真的好儿媳,可惜不得好死。

    至于那位郎君,除了白手起家真会做点买卖,其他的全是假的,外室养了七八个,在家里打骂妻子,救了的仙人全丢给妻子和亲娘照顾,转过头还要恶心妻子碰过别的男人。

    他救的仙人也不是仙人而是邪修,明知所谓仙人不对劲却还是助纣为虐,帮着杀了几十人祭阵以求钱财,最后被稀里糊涂牵扯其中的海螺妖拉近梦里吓疯了,被邪修丢去喂了据说能让他发大财的阵。

    还有人在梦里是那个海螺妖,一开始浑浑噩噩找不着北,看着同族在人族的饭桌上被一口一个一口两个一口三个地吃了,人族在他眼里是大妖,他根本不敢造次,几次想跑来报仇都不敢。

    最后稀里糊涂把当初因为喜欢他的模样偏要把他留下后,眼看着他要死了就放生的女人吃了,答应她去给她姐姐报仇,杀了那个邪修。结果只弄疯了她姐夫就算了,还把姐姐的儿子吃了,然后被邪修抓住炼化,仙门来收拾残局时奄奄一息,跑湖里睡了近百年。

    在语无伦次中梳理了来龙去脉,听着谁谁谁怎么死了有多可怜,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而那人正是百年来被他们建了庙宇供奉香火赞扬的人,真相被人们得知,给他建起的庙堂一夜之间被打砸,再过些日子就着手拆除了。

    除了倒霉被卷入梦境中心,每一次做不同的人死了又死的,醒来后恍恍惚惚甚至有疯疯癫癫,需要时间缓一缓的。

    也有的人说自己每一世都平平无奇,甚至做梦梦见自己男变女女变男,穷变富富变穷的,真实得真像过了一辈子,很多东西也都还记得住,感到十分惊奇。

    此事精神受损的人不少,目前并无人死亡,海螺妖也被附近宗门收走了。

    划船比赛推迟两日,为安民众的心,倒时会有修士在旁巡逻。

    坐在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讲完,四郎说:“凡人都没事,想来她们也不会有事。”

    翠娘:“那,她们会不会在找我们啊?”

    “都两天了,应该不会了。”

    翠娘想着那个海螺妖,怎么听怎么像她们这边开虚时秘境的那个造梦师,还有那个被他吃了的女人,应该就是他那个道侣杨白。

    一路走来所有的方向都是四郎在做决定,翠娘是假装没头没脑跟着,穆白影和穆盛停本来就是跟着。

    她误会四郎了?或者这里另有玄机,但不管怎么样对她来说都该到此为止了。

    之前两个月也没多热闹,四人行走得跟二对二似的,但那两人不跟着以后,莫名感觉清静了不是一星半点,她们留下来看了比赛后就继续赶路。

    翠娘跟着四郎看剑谱练剑,继续赶路,几天后的傍晚,顺利引气入体,正高兴地吃饭的时候,旁边飞来一只鸟,翅膀一扇扇出了两张彩色的纸,像这种野外抓到的修士发出的单子,比在城里发出去的更赚钱,肉眼可见她们是一伙的,但它发两张又能有什么事呢?

    翠娘鸟儿飞走了看着四郎拿起那两张纸,好奇凑过去看:“这是什么?七夕妙音会,妙音谷七琴人?百里挑一?八抬轿?鲛人歌!”

    妙音谷至今仍是音修圣地,音修的攻击不强,还敌我不分,也不赚钱,对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来说,修行音律都当作是爱好或锦上添花的东西,导致主修音律的修士越来越少,妙音谷为了挽回局面,绞尽脑汁之后,开了妙音会。

    当初说的是让全世界的修士都感受到音律的魅力和用处,那之后先是在宗门周围开,后来发现能赚钱,开始年年到处开各种大大小小的妙音会,每十年还开一场大的。

    本来有些贫穷的妙音谷如今是容光焕发,带动其他宗门的音修也抬起了头,音修也找到了更朴素的赚钱方式,到了街上经常能看见开了个隔音结界音修表演,交钱就能进去听,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也去闯秘境找药草灵兽卖了赚钱了。

    曾经也有魔域音修魔君邀请去开过,花八年建了个巨型舞台,隔了很远的他那里都万人空巷。

    但他没去,不知道妙音会长什么样,就类比类比了一下:“凡间会有唱曲的,修士间也会有。”

    “也要钱吗?”

    “想去?”

    “有一点想,远吗?”

    四郎看那个地址,是祈华城,说:“不远。”

    “那我们去吧,好不好?”

    “好。”

    虽然引气入体了,但该睡觉还是得睡觉,翠娘躺下后,看到空中御剑飞过一群修士,问四郎:“四郎,我什么时候也能御剑啊?”

    “御物术我明天就可以教你,有的人九品就能学会御剑,有的人八品,也有的人五品了还学不会,这要看你自己。”

    “哦。”

    翠娘抬起手挡住月亮,看了又看。

    四郎问她:“睡不着?”

    “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像做梦一样,不仅吃饱穿暖,还去过很多地方,有好多地方说话都听不懂,但是就……挺好玩的,我每次睡觉,都会想,会不会一睁眼,就醒了,明明我之前,也没被吓醒啊。

    我一开始,是想醒来的,现在,我不知道了。

    不说了,我睡了。”

    翠娘收回手侧过身背对着四郎,说:“你也早点睡。”

    四郎:“好。”

    四郎看着翠娘睡着,转回头继续打坐,进入识海。

    巴掌大的海螺飘在柳何年额上。

    四郎走过去,展开海螺入侵后创造的梦境,梦是柳何年的所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墨蓝法医,头发用木簪竖起,弯着腰在浑水里摸鱼的女人侧脸。

    好一会儿,女人转过脸,眨了眨眼睛,问:“明谭,你今天总看着我发呆做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何年眨了眨眼,说:“这都一盏茶了,连个鱼的影子都没摸到,要不我们还是用术法吧。”

    “这样才有意思啊,又不是什么灵鱼,还用术法,那才没意思,你要是不想抓,你去岸上等我好了。”

    “我想,我想的。”

    执念成梦,四郎对柳何年的执念不感兴趣,打断了这一场梦开始操控。

    阴暗的房间,缝隙里漏出几束苍白的光,照亮无数的笼子的一角,关着各色各样的药人,医修冷漠的视线扫到哪里哪里瑟缩了一个人或妖。

    魔域杀戮道修炼场,幻境和现实交错,但无论虚假还是真实,受伤和死亡只会是真实的。

    魔君殿上,叩拜下去时看着魔君暗红的衣角,死亡的阴翳如鲠在喉。

    河边,被着药娄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弯下腰,模糊的声音喊他:“你别睡啊,再坚持一下,我会救你的。”

    他说,他失忆了,她收留了他。

    学着识字,认识药方,帮着抓药、洗衣、种菜、捉鱼、卖药、打水飘、放河灯、挂红绳、锁长命、放花灯……

    成婚了,她要杀他,她死了,他杀的。

    看着建成的坟墓,四郎想起他拿到所谓穿梭时间回到过去的法阵,不出意外是柳何年故意引他过去的。

    他回了魔域,练杀戮道,杀了曾经踩在他身上的魔君,他寻找回到过去的办法,他躺在骨骸边醉生梦死,他飞升了。

    海螺微微颤动,四郎停了这梦,睁开眼睛,天空乌云密布,酝酿着暗紫带金的雷电。

    既然什么都没窥探到,便只是警告,不会真的劈,但闷闷的雷声打得地面微微颤动,看样子狂风暴雨是少不了的,四郎在此之前开额隔音结界,带着翠娘离开了这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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