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一位研习无形之术的密教徒,倾尽一生所能抵达的终点,就是接触到某位司辰的残响或是目光。

    司辰,神秘世界的顶点,司握法理之神圣,执掌准则之宏伟。

    这种逼格拉满的天花板存在,不应该像街边的大白菜一样,隔一天就冒出来一个。

    昨天是趴着人就撮的蛾子,今天是“咕咕”叫的乌鸦。

    艾莲感觉肯定有人在跟他开玩笑。

    他现在连肩膀都不敢动一下,连带着半边身体全麻了,呼吸都被他硬生生憋到现在。

    ——司辰就站在你脸旁边,谁踏马敢动?

    “咕。”

    这只乌鸦又咕了一声,这叫声槽点太多,不太好吐槽。

    祂不会啄我眼睛吧?

    艾莲缩了缩脖子,又看了一圈四周,发现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层黑幕之后,化作凝固的剪影。就和之前涅所展开的静默领域相似,但效果要更加夸张。

    这下也没人能拿主意,更没人能救自己。

    艾莲想了想,试着呼唤门扉:“喂喂喂,在吗?”

    「嘘——安静!」

    还真有反应……但它好像不是很配合。

    “门哥,这位大神已经盯着我看了五分钟,除了咕两声,是啥反应都不给啊……”

    偷瞄一眼乌鸦那对焦黑的眼珠子,艾莲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我要怎么跟祂交流?我也跟着咕吗,祂能听懂吗?还是单纯不想跟我说话……”

    说着,他真就鼓起腮帮子,从奇怪的部位发出两声“咕”。

    艾莲:“咕,咕咕。”

    乌鸦:“咕!”

    祂突然扇动两下翅膀,把艾莲吓了一跳,他根本没办法从一只鸟的眼神里看出啥情绪——祂现在是啥意思?不高兴了?

    还是自己“咕”的有语法错误?

    靠,这谁懂啊?

    等待审判的时间总是一种煎熬,艾莲只能祈祷这位司辰不像昨天那只飞蛾一样极具攻击性,在无声中和乌鸦继续对视了十分钟,艾莲感觉自己眼睛都酸了,才等来祂的下一声“咕”。

    “咕——”

    艾莲:“?”

    下个瞬间,异变突生,这只乌鸦微微仰头,洁白的喙直直向艾莲的一只眼球啄过来——

    “我靠!”

    艾莲本能的捂眼。

    不过,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袭来,乌鸦也没有像飞蛾一样趴在自己脸上渴饮他的颅内之光,那只白喙像是幻影般穿过了他的瞳膜,将一缕无形之质留在他的红液当中。

    .

    再次睁开眼睛,面前已是那片熟悉的红池,还有一扇紧闭着的纯白门扉。

    艾莲嘴角抽搐:“哟,门哥,又见面了。”

    门扉从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芒作为回应,一行小字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小心翼翼的排列在视野中不起眼的空隙里——

    「祂没能完全认出你。」

    艾莲点点头,大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默鸦认出了属于原身的那一部分残留,但却没认出现在的艾伊。

    自己的原身真是个厉害的家伙……作为一个被夏洛克看不起的密教头子,人脉都通到司辰那里去了。

    但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仇家很可能也通到司辰那个级别。

    这可完全应付不了……

    轻轻叹了口气,艾莲也是打量起周围,这是他第一次在夜晚进入大礼池,之前使用「蛾之伪装」的时候,也仅仅是隔着现世偷偷往这里瞄一眼。

    脚下这片在白昼鲜活明亮的红池褪去生机,变得死气沉沉,浑浊发黑,倒是没看到上次密密麻麻阴影形状的虫子。

    估计是他身上沾染了来自烬之司辰的某种影响,把那些影之虫吓跑了。

    “祂把我带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白蜡木之门:「为了交流,祂刚才试着沟通你的灵魂,但你的心智过分脆弱……为了让你不至于发疯,祂通过更柔和的方式将东西带给你。」

    原来那些咕咕声,是祂在跟自己说话嘛……

    艾莲有点流汗了,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像是在对一位司辰行施冷暴力。

    更柔和的方式,指的是啄眼睛?

    到底哪里柔和了……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艾莲做好准备,再一次看向门扉。

    从默鸦的白喙中流向他眼眸的红液,正在被白蜡木之门一点点稀释,变成他所能理解的意义:

    「咕,沐光者……你似乎遇到了麻烦。」

    「咕,你的红液浑浊不堪,你的三腔狭隘逼仄,你的本质渺小单薄——如果不是那道门,还有此地流淌着的“灰质”,我甚至认不出你。」

    艾莲若有所思……

    门,是指白蜡木之门,自己这道门扉果然是特殊的,难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样子。

    而灰质,或许是维尔汀刚才提到的「灰先生」,就是这个名字引来了默鸦。自己的原身,似乎在这个代号里藏匿了某种信号,让他可以被大礼池之内的伟大存在辨认出来。

    艾莲一边思考,一边继续看向门扉:

    「咕,攀升之路中断,你也已经重新跌落回起点,事实证明,在那个准则沉没之后,天光的途径已经无法通向宏伟……咕,这条路走不通,再试试其他方法吧。」

    「咕,沐光者灰,鸦的友人——你现在如此弱小,实在是不像话……而我,咕,居于池的深处,鸦的有翼者之乡仍有需要面对的敌人,无法时刻照看你。」

    原身,是司辰的友人?

    艾莲感觉自己站得都更直了,这就是有大腿的厚重呐!

    虽然这个靠山,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

    .

    「咕,辉光将死,灰,你也一副要死的样子,这样可不行,我得帮帮你。不过你身上有那只丑蛾子的味道,还有辉光的遗留,我没办法把你拔擢成我的眷属,只能给你一点点好东西,咕,准备好接收我的馈赠!」

    这乌鸦嘴还挺碎……

    总感觉司辰的画风跟自己想象中的有所差别,艾莲强行压下吐槽欲,看着门扉中的字符停滞几秒,好像在向自己示意:“咕,准备好了吗?”

    “来吧。”艾莲点头,“让我看看一位司辰给我准备的礼物……”

    「咕——」

    下一声咕的鸣叫之后,艾莲瞬间感觉眼前一黑,剧痛从无形中狂野涌出,如淹没世界的洪浪,几乎要将他卑微的心智彻底击沉。

    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浑身瘫软,无力跌落进大礼池中,连脑袋都沉入红液之下——窒息,痛苦,绝望……从刚才被白喙啄咬的瞳膜背面,被掩盖的伤口呈现出真实之貌,细碎的黑烬如密密麻麻的黑蚁般将整只灰眸覆盖,撕咬的瘙痒与疼痛之间,好像有触须在往眼球的深处扎根,往瞳孔的边缘生长。

    直到那点尖锐的洁白之喙从灰眸的中心探出,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伤口在这个瞬间溶解成液化的准则,又在几秒内愈合成一道漆黑的伤疤。

    短短半分钟,艾莲就感觉自己三腔之间的红液全部干涸。现实的一侧,渗血的汗珠把后背的衣服都染成红色,而在大礼池中,周身一圈红液里沉浮着无数细碎的烬尘。

    “尼玛……”

    你说的馈赠,原来也是伤疤吗?!

    司辰就只会这一套?!() ()

    门扉在帮鸦解释:「资格者还无法接触进阶的密仪,你能收集到的准则……只能来源于养料,秘识或是伤疤。养料无法依靠他人赠与,秘识可能令人失控,所以,在确保伤口能够愈合的情况下,伤疤就是获取准则最简单的方式。」

    「叮——」

    门发出像是升级一样的诡异音效:

    「黑鸟的白喙裹含液化之“烬”灌入你的眼眸,在它中心留下一道漆黑的伤疤——但与你腹间的斑驳伤疤不同,它是眼球的伤痛,即使愈合,也会被你的身体排斥,化作独立的部分。」

    「牢记:瞳中无色之液,别于三腔之红液。」

    艾莲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莫名想起一个冷知识:眼球是不包含在人体的免疫系统中的,它是不被识别的异物,一旦受伤,就极难根治……甚至连另一只眼球都保不住。

    那只乌鸦对自己做了什么?

    门扉:「伤疤的空洞被静默之液充满,黑烬填补你的瞳中之隙——

    你得到馈赠!」

    一行由飞灰组成的文字烙印于他的视野正中,艾莲默默低下头,从泛起微光的红池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只属于“艾莲”的灰眸里正在流淌如黑烬般细微无形之质,中间一道纯白的裂口显得美丽而神圣。

    艾莲陷入呆滞,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被附魔了,一大串字符就浮在它的旁边——

    -凝萃器官·白喙之礼(眼球)/第一阶段

    -烬(准则)/伤疤/器官/啄伤的礼节/关于无冬之节的旧闻(尚未熟蒂的准则)/咕!

    -遗骨:咕!万物都是尚未腐朽的遗骨,你用黑鸦的视角观察世界——它疏松多孔,静待燃烧,你或许可以透过焦黑残留,窥探神秘之物的过去,此乃追忆之理。

    -黑烬之秘:咕,受到你注视的红液里掺入黑烬,它可以无害,也可以是告死的剧毒——在黑鸦还是白鸽的时候,死亡从未如此富有形态,清晰可见。

    -白素:咕,你的伤疤渗血,从眼中流出白素,你可以将这些白素注入到任何仪式或是实验,它是原初的无形溶质,适用于一切神秘反应。

    -骨白色的挽歌:咕,这是一则旧闻,在遥远的无冬之节,白鸽死去,黑鸦从白鸽的遗骨上孵化,更替白鸽的职责,在骨白色的苍穹之间诵唱挽歌,接引死者归往“有翼者之乡”……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你能听懂有翼者的语言,《咕语》,这是了不起的技能!)

    -咕,这是一道特殊的伤疤,烬之准则在其中流动,它让你向着寂静无声的方向倾斜两横。

    「你现有的倾向:蛾,烬。」

    艾莲:“……咕?”

    槽点依然很多,但不得不承认,作为司辰的馈赠,这个礼物确实很珍贵——虽然这些描述文本还是晦涩难懂,但艾莲还是从中看出一些比较清晰的作用。

    追溯过去的目光可以用来探索神秘物品,渗透的黑烬提到了死亡与剧毒,应该是一种杀伤的手段。

    至于白素……似乎能用作消耗品,虽然自己现在也没有掌握任何密仪,但艾莲已经很敏锐的察觉到这项能力的本质:省钱!

    众所周知,不管仪式还是实验,绝对都是烧钱的玩意,而现在他自己就能实现初级材料的自产自销,妥妥的节能减排。

    代入密教头子的既定身份,艾莲对这只眼球相当满意。

    好评吔!

    朝着天空点了点头,艾莲也是欣然受赠,刚想离开大礼池,门扉却又开始绽放微光:「还没完呢,祂还有东西要给你。」

    还有?

    艾莲后怕的捂住另一边眼睛——

    “咕……”

    下一秒,默鸦的叫声在池中回响,现在,艾莲自己就能从中听出祂的意思:

    「灰,在那个准则重返塔尖之前,不如先来我的途径上行走。只可惜你非有翼者,无法窥见这条道路的尽头,但对现在的你来说,肯定要比走在“天光”之路上好多了……」

    途径……?

    艾莲还没反应过来,下个瞬间,一本漆黑的书籍自虚无上浮,安静的呈现在他面前。

    .

    同一时刻,天空落下灰黑之雪。

    艾莲感觉足下生根,大礼池犹如某样巨物燃烧殆尽后,堆满焦黑灰烬的坟墓,不再拥有一丝一毫称得上运动的痕迹——

    于此,万物凝固。

    池沼静默,红液沉寂。

    一切声音都停滞在焦黑里……远处阴影蠕行时窸窸窣窣的碎响不安沉默,池液的荡漾平息,门扉的呓语收紧,连无处不在的微光也随之熄灭。

    艾莲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全部为眼前的这抹焦黑冻结,他在纯粹的死寂里,看见那本仿佛由焦炭堆成的书册,在无声的火焰里静静燃烧,那些支离破碎的漆黑小字,像是无数飘飞余烬,将投落过去的目光尽数掩埋。

    飞灰涌动,火焰在他面前化作无底深渊。

    渊面之下,经过鸦精挑细选,确保安全的“秘识”流入他的红液——

    先是这本书的标题:

    《原典·噤声密续》

    原典……

    这是一本神秘典籍,由准则所编织,甚至直接由司辰参与撰写的“原典”,载录着从顶点向下传递,直达宏伟的秘识。

    艾莲强忍着悸动,翻开扉页:

    「我目见焦黑的遗留,在“冬”的终末时节生出薄翼,迎着冷冽之风高扬。它们于残存之雪的遗骨上迎接诞辰,对于这些轻盈细微之物,燃烧殆尽的死亡便是一次新生」——《“烬”的生辰》

    冬……这似乎与鸦提到的“那个准则”一样,是已经沉沦的,于塔尖跌落的准则。

    但与“那个准则”不同,冬并没有彻底死去,而是更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艾莲试着翻开下一页,却发现更多密文如飞灰徘徊于他的视线正中,用自然扬洒的轨迹避开他的眼眸。

    “接下去的东西,我不能看吗?”

    还是说我太菜了,只有那些最最基础,最最浅薄的秘识,才能被现在的自己所接收。

    艾莲试着继续阅读这本原典,终于是在头昏脑涨,眼前发暗之后,找到了被鸦特别标记出来的,唯一一段能被自己理解的段落:

    -途径:默示

    -需求倾向:烬,启

    -必要:萌芽之礼,一根黑色渡鸦尾羽,一盎司碳之遗骨,哑者的末节指骨,一段启示,烬的影响/冬之回忆

    -仪轨:于无声中触摸死亡

    -第一阶段:阴鸦

    「这是一条寂静无声的途径,鸟儿用涂满焦黑的墙壁默示既定的结尾,并为迈向终末的生灵们颂唱挽歌,将它们永远铭记。」

    .

    艾莲歪了歪头,在沉浮的红池中,他看见那张洞见的地图上有迷雾消散,一条焦黑的道路静静呈现在他的面前。

    真不错诶……

    艾莲想了想,觉得现在应该道谢,虽然司辰应该不会在意这种细节,但还是要有礼貌。

    他抬起头,郑重开口:

    “咕!(谢谢!)”

    默鸦:「咕!(不客气),咕……(那我走啦。)」

    烬雨无声停歇。

    .

    .

    …艾莲在现实中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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