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一日比一日暖和,李谣是起得都比平日早。日子清闲,可许多事情都还未想清楚弄明白。兄长曾教诲,任何事情都需徐图缓之,快则生变。她托沈枝意帮忙探查之事未曾有半点动静,也只好先着重眼前琐事。

    若不是那日事怪多变,她合该如近日般清闲。

    寺里有几株桃花已经满枝缀英,青山寺里祈愿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趁此良辰她也如来客一样跪在蒲团上诚心祈求。

    扑通一声,蒲团有人恹恹跪下。

    “佛祖能否赐小女子一段姻缘啊,奴今年二十又二还未许婚配,我也想有人陪我看花灯啊。”女子啜泣着仰面许愿,哀怨而虔诚。

    李谣是闷笑,这可不是月老庙哎,小娘子来错地方了。

    “万望家人身体康健,奴愿日日来此祈求,望佛祖垂怜。”又一女子,轻轻念想却又诚敬。

    李谣是身旁的几个蒲团,来来去去不少人。人们怀着真切,希望神明降下福佑,传去思念,这是属于人世间的温情。

    殿内焚着淡淡的香,来人衣袍摩挲,怀着不同的念想。

    “我从不曾想身后事,可如今我却希望,我的妻儿无灾无难,平安顺遂一生。世间之人大多遗憾,我也只是一个只顾的上眼前的人。从前有太多太多事难以两全齐美,可如今我却希望我能有机会全我所愿。”男子低沉之声,声声带泣,“如若此遭我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想同我的夫人好好过完下半辈子,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久久未起,“请佑我妻儿,我愿用此一生换我妻儿康健。”

    李谣是皱着眉,侧头看了他一眼。

    人呐,总是明白遗憾才懂珍惜,明白深受桎梏却挣扎不开,迷途知返而难返。

    殿中焚的香愈来愈浓,连发丝都浸染了檀香之气。殿中无人,寺内清闲,李谣是站起身捶了捶膝坐在了殿门的台阶上。

    焚着的香断了一节接着一节,香灰掉落宣告着时间流逝,岁月轮转。这里的人走过了多少路,还有多少路没有走,他们经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只有自己知道。很多话是说不出口的,很多事情是人做不到的,于是只能借愿祈求神明,将无可诉诸的言辞安放在这里。

    各种心言,无不掺杂人世苦恼。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1]

    世人平凡,大多不能尽意此生,只是希望有人能听一听我那无法诉说的话语。如若曾经的她也能被听到愿望就好了,是不是也有诸天神明能够帮帮她。

    她顿时挣脱思绪自嘲一笑,她怎么会这样想。叹了声气抬起头,春日这样好,思索这些还挺不合时宜的。

    该回去,睡个懒觉。

    *

    山中不乏虫鸣鸟叫,连狸猫也在墙角慵懒而卧。

    李谣是再睁开眼时,已然错过午膳。眸中清明望着承尘,静听青山细响,脑袋空空一字也无,乐的自在。

    正如那首诗歌所言: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她望着望着,唇边泛笑,闷闷地笑起。

    “醒了?”

    屋里传来人声,李谣是吓了一跳。

    一贯穿着艳丽的沈枝意坐在屏风隔着的另一头,窗风吹起海棠红窄袖纱裙,曳地轻摇,是这青山古寺里最金贵的一抹颜色。

    “你怎么来了。”李谣是也顾不上收拾自己,愣愣地从里头走出。

    沈枝意合上手中话本,“来接你下山。”

    “何故?”无缘无故下山,这是何意。

    “那日你说你要查,我思来想去很久,我支持你但我也需要一个准话。”她道,那是二人相识以来,少见的镇静,“你如实同我说,铁了心的要进司经馆,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兄长?”

    “为了我自己。”李谣是面色已然淡定,灌了一盏冷茶后,慢慢说来,“我兄长,没什么可值得我进司经馆的。他亡故多年,尸首安葬一方,他不需要我,正如生前那般。”

    “不需要我。”

    她笑。

    沈枝意没有在意她话语里的古怪,见她并不如她所想反倒是歇了一口气,“那便随我下山,我已替你向善慧告了假,有什么事情你也好亲自去做。”

    “好。”这有什么不可答应的。

    *

    沈枝意在沈府给她留了一处小院,僻静得很。入睡前,她就着窗台洒落的月光恍惚地想,若她从前也能找到这样一条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是否能向死而生?

    大片大片清亮投落在她的面庞,衣袍。腰间那块随身不离的玉佩被照出莹润的光泽,古老的纹路被精心镌刻在上,朱红的系带流苏长长垂落。

    她已经在沈府待了几日了,亲自派出去探查之人没有带回过半点消息。她一时不知,是手生智弱了,还是王郡丞真真半点儿没做过那些事儿。

    翌日她起了一个大早,同府内侍从说了一句便出了门。刚走到街上,就听到四处的人都在谈论着,好似都是同一件事。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她存下疑惑走到摊子坐下,向阿婆要了一碗豆花。

    阿婆端上碗来的时候见李谣是面熟,惊讶道:“是上次那位小娘子吧?”

    李谣是没想到她头发花白,却还能记得起只来过一次的她,随即笑道:“是我,阿婆过目不忘啊。”

    阿婆被夸得乐起来,“你这小娘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面善,这不就记住了。”

    李谣是见她不忙,打听道:“婆婆,他们都在谈什么,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今日街上都在谈这件事情,总让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欸,姑娘你不知道,隮阳台又出事儿了。”

    李谣是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怔怔然地问:“隮阳台?”

    “是啊!”豆花摊上没什么人,四处也都在闲谈这件事,阿婆便拉了把凳子来,“上回停仪王来清河的第一天隮阳台就出了事儿,这没过多久,又是上头出现了死人。”

    听着阿婆低声道来,李谣是眉头蹙起。

    隮阳台,死人,还是两次。她下意识觉得是不是最近隮阳台风水不太好。

    “姑娘你可不知道,听说这回死的那个人是在悦香楼做工的王富贵。这王富贵可同城南那个乞子不一样,他是真的一头撞死在了隮阳台上。”

    这比上次严重多了,李谣是疑惑道:“可有说为何?”

    阿婆摇头,“这倒是不知道。都说王富贵是在悦香楼做采买,想来应当也不缺钱,有妻有子,日子当是知足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通一头撞死呢。停仪王可惨,月前到了就摊上这事儿,现下又匆匆下山,得烦心透了。”她叹了口气,“不知那王富贵的妻儿如何,家中顶梁柱骤然身死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活啊。”

    听着阿婆的叹息,李谣是也不免慨然。

    先不论王富贵一家,谢同泱确实是得烦心透了。连着两回,都是隮阳台出事儿,李谣是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多么拙劣的把戏。第一次,隮阳台那个乞子是被人丢上去的,第二次是一头撞死的。这样不尽相同的手段,似乎都是直指谢同泱。

    李谣是几口吃完那豆花,付过钱就朝着城外去。一路上却没什么人,想来是这次的事情闹得大,吓人,再者,正是开市的时候,众人又怎会为了这样的事而舍去生计。

    于是等李谣是到的时候,只看见寥寥十几人站在远处,上头郡守、郡丞和谢同泱都在,无不阴沉着脸。她透过他们的缝隙看见隮阳台的碑石,上有一处暗红流下的血迹,甚至有些干涸发黑。想来那人已经被带走处置了,台上被围了起来,并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隮阳台还是如从前那样安静,似乎什么也同它无关。

    谢同泱揉了揉眉心问郡守:“属实吗?”

    江崇林确定道:“属实。仵作确实发现了王富贵是因为中毒而死,想来是毒发时过于痛苦,所以才撞在了石碑上。”

    “查到是什么毒了吗?”

    “尚未。”

    谢同泱望着那附在白色碑石上干涸的血,顿时觉得有些刺目。

    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他摆摆手,让他二人回去继续查,又走上台,冷眼看着那血。

    谁都看得出来,这件事太过蹊跷,指向又明显,隮阳台到底为什么能这样一而再的被人利用,他们又想对他做什么?清河的隮阳台是一个埋葬奸恶之人的地方,那这二人出现在隮阳台之上又是什么目的。如果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也是吗?毒发痛苦了撞一颗树不好吗,王富贵是在清河生活的他应当也是厌恶隮阳台的,为何要撞在这上面?

    谢同泱真想知道,隮阳台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小郡王,好巧。”

    谢同泱一转头就看见李谣是站在台下,一双眼澄澈又带着点笑意,几日未见,倒是觉得她不似青山寺上那般清冷疏人了。他挑眉开口:“来看热闹的?”

    “是啊,看看你怎么解决。”她走上台,站在他身旁皱眉看着那血迹。

    “李娘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怎么扯也不会扯到我身上来,我权当警醒一下自己。”

    “怎么,李娘子也会有一头撞死那天?”他揶揄一笑,那些烦闷之气因这三言两语散的一干二净,同她开起玩笑来。

    李谣是摇头,朝他笑,“当然不,我还是想好好活着的。”又抱着手睨了一眼那碑石,“小郡王,怎么处置?”

    谢同泱招手换来人,“怎么处置?擦干净,回去慢慢查。”

    侍从将血迹擦拭干净,除了水迹未干,碑石又恢复了从前的洁净。

    李谣是不免愣神,“回去?你要带到山上去查?”

    “非也。只许李娘子下山,不许我下山吗?”谢同泱傲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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