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气定神闲地在舞台中央站定。今天他穿了一身平常教文言文课才穿的青衣长衫,清癯的身影落在空旷的舞台上,宛如一株立竹,在一众高科技设备前有些格格不入,却也十足吸引了眼球,现场很快安静下来。沈茵昭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的表现,飞速举起手机开始录像。

    “邵总的演讲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彩,我也受益匪浅。”颜青微微颔首,举了举手中新写了几行字的本子,“但我也并非全然无话可说。辩论嘛,没有绝对的对错,讲究的就是有来有往,在交流中碰撞出新的火花。”

    “首先,最基本也是最浅显的,关于机械改造技术本身的问题。邵总只提到改造后的成功案例有多么幸福,却不曾提及幸存者偏差。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接受改造的可怜人,因为机器和肉/体的不兼容受尽折磨,因为义体故障而频繁忍受维护的痛苦,还得时时刻刻警惕着义体被黑客入侵或被电磁设备干扰——而这,与崇尚自由的人权背道而驰。

    更别提那些在手术推广前,为了一线生机甘愿做实验品的小白鼠。我相信这个数字肯定比415要多得多。邵总,难道你认为这样一条前后都充满痛苦的道路,是神圣的进化之旅吗?还是说,这只是贵司为了利益而编造的道貌岸然的理由?”

    “你——”邵声的神情扭曲了一瞬,被摄像头精准捕捉到,不嫌事大地放到了直播大屏上。

    “说笑了。”颜青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其次,回应一下正方的提问:在最坏的情况下,我是否愿意给我的孩子做机械改造?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问错了人。不是‘我’是否愿意,而是‘我的孩子’是否愿意。我无法决定和安排一个人的一生,即便她是我的后代;而她的抉择也只能代表她个人的意愿,无法代表全人类的走向。因此正方的这个问题,在这里毫无意义。”

    “回归正题,我反对机械飞升是人类进化之路。假设技术条件已经支持人类实现机械飞升,那么接下来涉及到的就是哲学问题了。”

    “第一点。想必在座的不少观众都听过‘忒修斯之船’悖论。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头被一根一根替换掉,直到最后,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了,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同样的,如果是人呢?一个人的器官被依次替换成机械义体,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大脑,那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对于上述悖论,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始终对一个问题存在疑惑:当人和机器的界限变得模糊、乃至不复存在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去定义什么是人、而什么不是人?

    第二点。机械飞升后,人类的精神和思想将如何安放?机械交互模拟出来的电子信号,失去了真实细腻的接触,没有了生老病死的忧患,是否也一同抛弃了情感沉甸甸的重量,丢失了锚点而变得无所依托?

    由此,我们推出另一个问题:永生,对人类而言是好是坏?正方认为,人类的发展将因机械永生。但人类进化的终极意义,仅仅是为了永生吗?

    亚里士多德有言:‘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好不容易进化成人,拥有思考能力的猿猴如果知道,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变,如今的人类追求的还仅仅是活着,它们是会觉得可笑,还是可悲呢?”

    “至于第三点,”颜青的目光略过在场的各个议员,笑容有些苦涩,“正方认为,赛博格超越了阶级和种族意识。但请各位试想一下,改造之势一旦开启,普通人和赛博格之间,再怎么否认,也已经主动或被动地划分成了不同的阵营。随着技术的成熟,阶级矛盾将不可避免地加深,压迫、剥削、流血事件将自上而下地到来,集权主义、军事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将再次成为笼罩住人类文明的阴影。”

    颜青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毅:“我曾经在多个场合公开声明反对机械改造,是因为我反对那些以人类为名,暗地里却干着不为人知勾当的蝇营狗苟。他们太难分辨出来了,我只能被迫以一概全地反复呼吁,才能让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惊起一丝警惕。你们可以说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人类的发展趋向应该是光明的。但我只能告诫,不要小瞧人性。”

    “以上。”

    颜青欠了欠身,转身走回自己的辩论台。体育馆里不复之前的群情激昂,而是随着颜青的陈述逐渐陷入沉思,似乎都被不可预见的未来所镇住了。议员们交头接耳,众人低语议论。

    主持人及时上场,双方开始质询环节,场馆内气氛又被炒热。眼看邵声又一次哑口无言,渐露颓势,激进派支持者愈发激动,恨不得自己上台替他反驳。红色的观众席争吵声、呼喊声越来越响,甚至有人举起喇叭大喊:“要求人体基因编辑恢复合法化!纠正源头错误,改写生命密码!”

    极具穿透力的喊声响彻体育馆。现场一片哗然,两方的议员脸色都很难看。基因编辑绝对是一个被禁止提起的敏感话题,他们只能暗暗祈祷这个倒霉观众的喊话不要被直播设备给收音了去。

    安保机器人得到指令,开始搜寻那名挑事者。未等无人机出动,几个接受了机械改造的激进派支持者率先暴动,猛然发起攻击。经过改良的钢铁义肢力量强大,轻易就折了安保机器人纤长的钳臂。保守派不甘示弱,几个年轻男子仗着自己身强体壮,也加入了混战中试图帮助机器人。两派支持者从开场以来积攒的怒火一触即发,终于从口头对峙升级到了肢体冲突。

    黎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身旁的颜初冉母女安慰道:“别怕,他们很快就没招了。”

    话音未落,安保机器人像是启动了什么按键,几道电磁干扰波从胸腔处发射,改造人的机械义体立即发出“嘀嘀”的警报声,几秒钟后就因为运行过热而失灵了。

    肇事者束手就擒,以闹剧收场,但也被八卦的围观群众一点儿不差地录下转发到了网上,又引发了一波激烈的讨论。颜青更是以这次小插曲为佐证,狠狠反驳了邵声,让激进派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颜初冉也听得入了迷。她本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派人物,没想到辩论起来自有他与众不同的风采。她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直播观看人数,高达一百多万人次,居然这么火。

    辩论结束,主持人公布直播平台的实时投票。参与投票的一共七十多万人,正方与反方的支持率在辩论前是30:70,辩论后则变成34:76。颜青在反方的支持率占据上风的前提下仍能抢下正方不少票数,实属不易。大屏幕上明晃晃地弹出四个大字:反方获胜。

    颜初冉和母亲笑盈盈地迎接颜青回到VIP包厢。沈茵昭献上手机,不住地回放自家老公的高能时刻,颜初冉在一旁弹幕机般地开启花式夸奖。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邵声突然笑呵呵地进来了。

    “恭喜颜教授啊!颜教授获胜实至名归,我甘拜下风。”

    虽然二人政治立场对立,但作为商人,邵声还是知道人脉和资源的重要性,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各方打好私人关系的机会。颜青却从不考虑这些,略有些冷淡地回应了。

    邵声又向一旁的母女俩问好。沈茵昭也不待见他,他刚刚拿颜初冉的车祸作例子提问,分明就是故意的。那场自动驾驶导致的车祸在联邦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邵声天天网上冲浪,不可能不知道颜初冉就在现场。

    颜初冉心里却偷偷打着小九九: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住啊。

    于是她一反常态,热情地和邵声打招呼,作出一副被他的论点深深吸引到的样子,好奇地询问起Robotech的海外案例和研发进度。邵声倒是不摆架子,认真回答了她的疑问,眼里露出赞赏:“年轻人有兴趣关注这些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这才是人类未来的方向嘛。”

    颜初冉眼见老爸又要忍不住辩驳,开启场外辩论,连忙插话拦下:“我只是因为自己学的是信息科技,自然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至于人类未来这种哲学性话题,我一个理科生,一想就头大,还是邵叔叔您厉害,能和我爸战好几个回合。”

    一通连环马屁拍完,她又乖巧地请求道:“其实刚才您说的观点,也不止是我一个人,我们同系的同学也都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能去Robotech实地参访学习?”

    邵声爽快答应:“当然可以。我们特别欢迎像你们这样的高知学生前来参观,期待我们能有场深入的交流。”

    “这是我的秘书,安雅小姐的联系方式。后续你可以和她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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