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陛下信任,着妾协理六宫之事,前日陛下想念先帝与妾说起,一时情不自禁潸然泪下,又提起后宫中先帝嫔妃众多,陛下作为皇帝不便插手后宫之事,也不知挪到哪处安置各位娘娘,就交与妾来安置,可是妾哪里懂得这些,又怕自己年轻冲撞了各位娘娘,所以特来请教太后您了……”

    眼看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先帝新丧还未结束,宫里的事情也还有一堆,贺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本来根本想不到这个事情的,还是皇上特意提了起来,对此贺氏感到十分惶恐,先帝去世未到一月,这么快就要把先帝嫔妃挪走,陛下不怕言官弹劾吗?

    叶太后知道她的意思,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被骂。

    叶太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哀家一人说了算的,不若你先忙着,空了就来哀家这里商量,如宫殿建在何处,位份怎么给等等,如此怎么样也要等到来年三月才能安置妥当……”

    贺氏回了声“是”,接着就带着她儿子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路上,贺氏对着身边的宫女说道:“别看她年轻,到底宫里待了几年,不好糊弄啊……”

    ……

    年关将近,但是先帝新丧,于是皇帝下令不许大办,一切从简。

    这也算是让贵妃歇了口气,这天,她得了空又来了掩月宫,此时距离年三十还有两天。

    “今日妾又来叨扰太后了…”

    “免礼赐座…”

    两人这次没有扯七扯八,直奔主题,先就哪里安置先帝妃嫔作了讨论,最后拍板定在了城南行宫,靠近皇陵。

    接着就是位份,这就简单了,都是太妃娘娘,只不过母凭子贵,儿子封了王爷的就尊贵些,还有生了公主的也都尊高些,没孩子的就只去行宫待着,有孩子的愿意跟着孩子就去,不愿意就去行宫。

    先帝嫔妃众多,但是受宠过的能数的过来的就几个,当然到了后来基本上只有叶太后独宠圣恩了。

    原本以为要拖好久才能处理完事情没想到这么简单,叶太后将标注好的名册交给贺氏说道:“此事并不轻松,还要劳你将此送去太皇太后处过目,若她点头了你还要送去宗室过目,只有他们说可以了才能召于后宫。”

    贺氏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这些事,气儿松早了……

    正当她要走的时候,叶太后突然想起一人,于是便叫住了她:“且慢,这名册上似乎少了一人,可是哀家记错了?那萧氏可在上面?”

    “萧氏?”贵妃凝眉思索,没有这个人的映象,便摇了摇头说道:“妾不记得有这一人……太后说的是?”

    “河下萧氏,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宫中三缄其口,你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叶太后叹了口气,这先帝留下的烂摊子,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听她说起河下二字时贺氏就想了起来,脸色变了变,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这……妾依稀记得她好像是在最西边的冷宫,太后不提,妾当真是想不起来……只是,她……还有那孩子……”

    说起来她颇为为难,这两人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若是普通妃嫔倒也罢了,偏偏她是个弃妃,若是个普通弃妃那也好了,随便怎么处理了,偏偏人家娘家是河下萧家,位高权重,其祖辈是开国功臣,萧氏父兄如今镇守边关,曾立下赫赫战功,在大殷很有威望。

    按理说这样的家世在宫中是可以横着走的,只要不谋权篡位再怎么作也会看着萧家的面子上宽容几分的,只可惜这萧氏是作了个大死……

    十二月的北国无疑是最冷最冷的时候了,大雪才停了一晌午,太阳还没出来一会儿,那雪就下来了,天空像被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纱,不停地洒落着雪花,一片一片缓缓落下来……

    “我儿阿离啊…”萧层柔罕见的露出一脸笑意,看上去柔弱静好。

    她坐在床边,瘦弱冰冷的指尖落在殷十离的眉眼间,神情平静的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眼。

    殷十离自从那日被打的昏睡过去后,断断续续的醒来过,可都不久就又意识昏沉了,人一直发着烧,也不知道萧层柔哪里弄来的药,给他喝下去虽然不至于一下就好了,可也不见恶化,总算能吊住一条命。

    殷十离其实已经醒了,他就知道会这样,自从记事以来,萧层柔这个疯女人就一直这样折磨着他,发起疯来把他打个半死却偏偏不让他死,用药吊着他的命,直到他自己慢慢的好起来,过不了多久又是一个新的循环。

    “醒啦?”萧层柔纤弱柔和的声音响起,殷十离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索性就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里黑压压的看不到一丝情绪。

    “阿离,是阿娘不好…你别怪阿娘好吗?”

    萧层柔一脸悲伤的看着他,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便扭过头,忽而从一面破旧不堪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形容……

    她披着脏乱的头发,苍白枯瘦的面庞多了数不清的深刻的皱纹,一双眼睛中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灵气,从这幅疯婆子一般的脸上哪里看得出昔日风采!要知道,当年她可是与闻名天下的叶家之女叶鸿音曾并称望京双绝!

    如今,那叶家之女已是高高在上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了,而她!她萧层柔!却缩在这偏僻阴冷的冷宫中自生自灭!

    “哈哈哈哈哈哈!”萧层柔突然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从眼中划出,她抽回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捂住这个不堪且丑陋的自己似的……

    殷十离漠然的听着耳边的似笑似嗔,他已经习惯了。

    萧层柔哭啊笑啊一会儿一会儿的,终于发泄够了后,又看向了殷十离,见他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死人脸。

    在看看她自己,像是鱼儿被抽离了最后一口水一般,在岸边挣扎着挣扎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口水却平静的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就像她平生所求不多,却偏偏求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漠然的远去,到最后,宁愿死也不愿和她有半分瓜葛!!!

    而眼前殷十离的样子多么像从前的他啊!漠视!漠视!她就这么不值得他多看一眼吗??

    终于受不了这种熟悉的窒息的画面,萧层柔拿起那面破旧的镜子在桌子上摔碎,捡起了最尖锐的一块刺向了殷十离,此时她的眼中只有刻骨的恨意!

    她恨!恨她韶华时光就求不得!恨她年纪轻轻就被困在这冷宫中数十载!恨自己毁了家族名声却还要连累父兄为她求情,至今还只能驻守边疆!可说到底!她最恨的人,还是乐荀安啊!

    风雪吹落,遥望这时的望京,月亮挂在天空凄冷无华,与许多年前无所分别……

    十二年前的望京,闻名天下的叶鸿音还未及笄,虽然颜色秾丽初显,但那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燕州公子乐荀安。

    萧层柔那时不过才十四岁,随父兄班师回朝,途中路过燕州九重岭时,遇到了被土匪劫持的乐荀安,天天见惯了军队里大大咧咧的糙汉子,乍一看见那面如白玉郎艳独绝的乐公子,萧层柔就动了心……

    可她那时并不知,少女时的一时心动,后来他们竟纠葛了那么久。

    乐荀安随他们一起回了望京,他是燕州乐家的小公子,此次前往望京是应了陛下的圣旨前去就职。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宫中锦衣卫巡御之职,当即众人大笑,从没有听说陛下的锦衣卫还没上任就被土匪劫持了的!锦衣卫守着圣上,哪个不是武功高强的,怎么会召集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乐荀安?

    乐荀安笑而不语,气质高华,宛若一书生,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去锦衣卫任职的。

    那次一见,萧层柔对他念念不忘,可是人家去了皇宫她也没办法见到他啊!从小到大,萧层柔要什么就有什么,平生第一次有了一个得不到的人,这心就跟蚂蚁挠一样,又痒又疼的。

    在将军府中上蹿下跳了许久,宫中突然传来消息,圣上亲自设宴宴请萧将军一家,这么大的恩赐在外人看来何等风光无限,包括萧层柔也很开心,但她开心的是能见到心上人。

    她那时沉浸在喜悦中并未发现父兄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进了宫,还没看到心上人,就突然被陛下告知,要进宫做娘娘了……

    她看着父兄跪拜在地上不发一言的样子,想起他们在战场上那威风凛凛杀敌无数的画面,又隐约想起半夜起来偷听到父亲曾对兄长说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何况皇恩浩荡…皆是君恩……

    原来啊!原来如此!萧层柔恍然大悟后心如死灰般入了宫……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小,皇帝并没有碰过她,偶尔过来坐坐也只是陪她聊天赏赐东西。

    本以为人生也许就如此这般了,没想到她再一次遇见了乐荀安,也是,他本就是锦衣卫巡御使官,其职责就是巡逻宫中。

    乐荀安不愧为名镇天下世无其二的燕州公子,宫中多半的妙龄少女都为其动心,宫女们闲暇时的话题都给了他,如:今日的乐公子穿了什么戴了什么香包,乐公子与谁谁谁有什么绯闻等等等等……

    萧层柔一开始是克制的,但内心却是怨恨的,怨恨父兄为什么不反抗,怨恨…怨恨乐荀安再次见她都没认出她……

    她怀着一种怨恨而又喜悦的心情默默的关注着乐荀安,渐渐的两人也有了微末的交集,乐荀安认出这是恩人的女儿,对她多有照顾,而萧层柔却把这种照顾误解了,她以为是两相情愿……

    数月后的一场赐婚,像一盆冰冷的水,泼的她瞬间清醒,冷得她浑身发抖。

    陛下给乐荀安赐了婚,是位名门闺秀,而乐荀安,也应了……

    她想去纠缠,想去问个明白,却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而这时,她已经在宫中待了三年了,皇帝依然没有碰过她。

    她每天纠结的想要发疯,却又完美的在乐荀安面前克制住了,好在赐婚时那位女子年岁还小,陛下着三年后完婚。

    她深知自己要抓紧这三年,要让乐荀安爱上自己,一个人一厢情愿久了,太没有意思了,她自信自己美貌无双,这揽尽美人的六宫都无人能比,更何况全天下呢?所以,乐荀安必定会爱上她!

    只可惜乐荀安与她交集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疏离的姿态,也从不肯多言几句,从来都是匆匆路过她的宫前被她叫住,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最后匆匆离去。

    失望演变成伤痛愈演愈烈,萧层柔以为乐荀安是因为身份有别才那么疏离她,不肯多看她半分,直到后来,九霄阁群宴之上叶鸿音的惊鸿一面,不仅让冷酷无情的帝王动了心,连乐荀安也侧目三分……

    冷酷无情的帝王动了心,便抢走了自己儿子的未来妻子,在宫中修建了一栋琉璃辉煌的掩月宫,用来珍藏这位惊世美人叶鸿音。

    叶鸿音如何,本不与她相干,只是乐荀安的侧目让她耿耿于怀,得了疑心病的女人看哪里都是疑点,于是本以为他是碍于身份的这个理由破灭了。

    萧层柔在这宫中长久的求而不得和哀怨中发疯了,她趁着帝后大婚的日子捆了乐荀安,给他下了药,强行和他行了房……

    此后数载,她逼迫威胁乐荀安与自己贪欢,因她是将门之女,身有武功,而乐荀安不过一文弱男子,哪里反抗得了?

    纠缠不清的日子终于结束于她怀了孕,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终于瞒不住了,别人都不清楚,可皇帝却是十分明白,自从她入宫,虽然在她宫中睡过觉,却从来没有碰过她,怎么凭空就怀了孕?

    天子震怒之下,还没下令彻查!乐荀安自己就认罪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认了罪并挥刀自宫,请求皇帝不要罪及家人,最后在下狱之后病死了……

    至始至终,他不提萧层柔如何威胁逼迫他,也不曾看她一眼,决绝的好似从来不认识她一般!

    萧层柔被关进了冷宫里,后妃通奸本该处死的,但是父亲交出了大半兵权,再次带兵前去了边塞寒冷之地,用这些才换来了萧层柔的一条命…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事知道的人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外人知道也只知其中一二,又因为陛下丈杀了数百人封嘴,所以几乎没人敢提这些,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知道这档子事,后来的宫人只知道冷宫里关着的是废弃的妃嫔,却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被废弃的妃子……

    萧层柔握着碎片刺向殷十离,殷十离躲也不躲,她在最后关头收了手,没有去扎破他的喉咙,她扔了镜片,淋漓着鲜血的五指摸了一把殷十离的脸,冷冷的说道:“小杂种就该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接着起了身,循着微黄的灯光一路远去,遁入黑夜,逐渐消失不见……

    像是感知到什么,殷十离坐了起来,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次日,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打更的宫人才叫了三声,一声凄厉地尖叫声就划破了白雪皑皑的清晨~

    “死人了!死人了!”宫女瑟瑟发抖的跪伏在地上尖叫着。

    一个老太监朝她啐了一口,阴狠地说道:“死丫头片子,死人你没见过吗?这宫里哪天不死几个人的?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随后他吩咐身后的小太监把人从上面弄下来,看上去是个瘦弱的女子,尸体都冻得僵硬了,穿的却不是宫女官服,一身石榴红半旧的裙衫,样式约莫许多年前的,不过放在现在也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布料……

    老太监一拍脑袋,觉得大事不妙,不是宫女,又在这先帝妃嫔的宫门里上吊自杀的,不会是哪位太妃娘娘吧?眼瞅着就要新年了,再出这档子事……哎,六宫难安啊!

    他嘱咐人别再动尸体,快去通知上面的贵人。

    这事儿先传到了贺贵妃这里,她心想昨天才找太后商量过先帝妃嫔安置的事情,今天就有人自尽,莫不是有谁不满?这可如何是好,若死的真是什么太妃娘娘,她这贵妃也别做了……

    “快!快去掩月宫请太后!”贺贵妃脚步如飞一般往外走,她晓得今日之事必定得拉上太后,唯有这位身份贵重的太后在,陛下怪罪下来的时候才有会有所顾忌。

    叶太后大清早被请了起来,还没梳洗完毕就听那贺贵妃的贴身宫女说旧时的霞栖宫门前吊死了个人……

    “啪嗒!”一声,叶太后一时失神摔碎了一支玉钗,她凝眉看向那宫女,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问道:“你们没认错?是霞栖宫?”

    “千真万确!奴婢们绝不可能认错的!”

章节目录

听说我是所有人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七月时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月时间并收藏听说我是所有人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