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细雨把他葬在了远离泽云楼的一片树林中。

    这片树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是荒无人烟也不过。

    他当掉了自己的佩剑与身上一些值钱的物件,钱到用时方恨少,简细雨第一次如此为钱发愁。

    最后他也是只换得了一口棺材的钱,泽云楼引起的闹鬼事件引得周围村庄人心惶惶,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外来的死者葬在自己村子里,简细雨只能将他暂时地埋在树林里。

    多亏了简细雨与周围村民的关系还不错,借到了人力和工具。来自不同村子里的青年帮他挖了墓坑,附近的村子闻其事,给他了一块长石板做墓碑,没叫他掏钱,中途还请过来了个老人帮忙在空白石板上刻了字。

    他是他第一次亲手埋葬友人。

    随着铁锹一次次扬起,樊仪的容貌被抛下的一捧捧土逐渐模糊掩盖,简细雨依旧会产生他还活着的错觉,仿佛他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被面上的浮土呛得喘不过来气,然后再骂骂咧咧地控诉简细雨试图谋财害命。

    简细雨明白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这件事过后,玉锦记得简细雨回来过一趟,身上的佩剑换了,没换成新的,更没换成好的,而是换了一把又破又旧的铁剑,说是要调查此事的真相,从此一去不复返,偶尔给他和门派里的师兄弟寄些报平安的信。

    事实上,简细雨也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在追查此事,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些怪事也随之浮现。

    他背着师门去自学了鬼修的招灵术,自虐一般一次次一遍遍地召唤那些葬身在那天泽云楼的修士,试图从他们死后的灵魂口中得到那天的真相。

    简细雨这些年来之所以对招魂之事如此执着,是因为他确实在泽云楼的修士魂魄口中闻得几乎可以被称为真相的线索,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或者说他往后这么多年来的调查完全是为了推翻这一真相。

    是樊仪杀了那些人。

    死在泽云楼那一天的修士魂灵供词出奇的一致。

    可让这件事显得更为可怖的是,简细雨他独独招不出樊仪的魂。

    泽云楼之事在修仙界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以至于惊动了朝廷,追查此事的修士和按察使数不胜数,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在这件事中人间蒸发下落不明的樊仪一人。

    随着时间流逝,失去泽云楼威胁,周围的村庄闹鬼事件不再复发,村民们想起了被埋在荒无人烟的树林中的樊仪,商量了一番,给简细雨写了封信,信上说同意樊仪的坟迁进村庄里,承诺每年都会为他祭奠扫坟,免受豺狼虎豹或外人侵扰之苦。

    樊仪一事难免牵扯到了简细雨,修仙界与朝廷的各种刑讯逼问扰得他身心俱疲,收到村民的来信,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答应了,于是简细雨又回到那片小树林里,找到了樊仪的坟。

    修仙界内有规定,若在民间入葬,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修士之身份,否则立会派人来将逝者挫骨扬灰,神魂俱灭。

    樊仪对外宣称的身份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且还无家可归的平民,墓碑上连名字都是假的,甚至还刻了纯属虚构的已故家属和赞扬他孝顺勤劳等很具有迷惑性的文字。

    在村民的帮助下,他们做好了迁坟的仪式和准备,就差挖坟抬棺的最后一步。

    樊仪的坟上长了些杂草,墓碑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也许是简细雨在此葬人之事不知被谁窥得了,又或者是偶然有行人路过,好奇上前查看一二,坟墓周围有几个很是模糊的脚印。

    从看到脚印的那一刻起,简细雨的内心便有了如那天一样的不安,挖开樊仪的坟,一口棺材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当时的他兜里银两有限,购得的棺材售价便宜,所用木材易腐。

    钉在棺材上的钉子不知被谁撬开了,简细雨不顾村民的劝阻将棺材打开。

    棺材里空无一物,就连尸体腐败渗出的尸水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棺底惨白的粗布上只印了一块干涸已久的血迹。

    简细雨当时便浑浑噩噩地与众人分离,以为就这样失去了樊仪的踪影,从而离开了泽云楼所在的城镇,继续去各方游历,泽云楼之事也因此成了一桩悬案。

    没想到今日勾起他回忆的是一介凡人女子。

    柳杉水强作平静,从他手里拿回了假发:“大哥好不容易给我戴上去的,别乱扯。”

    她不知简细雨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回忆完了他此生最大的阴影。

    “姑娘戴此物作甚?”简细雨把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调奇怪得已然不成样子。

    柳杉水神情自然地把假发往头上戴去,结果把假发和自己的头发都弄得乱糟糟的,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我不会自己戴……此事问家兄便是。”

    她直接把锅甩给了岳烟,试图透支一下岳烟的信用,不立马做出解释的态度也显出了她对此事不甚在意,司空见惯了简细雨的反应。

    柳杉水自然是明白为什么简细雨有如此大的反应,那次是她第一次靠假死脱离某个身份,假死之前偏生怕弄巧成拙真就与世长辞,不甘心以一个假冒的身份离世,剪了与现代身体一样的短发来给自己做些心理安慰。

    谁知道真死之后还会换回现代的身体啊。

    简细雨此举像是冒犯到了她,柳杉水皱眉抿嘴,转过头不去理他,一副正在生闷气的样子。

    在搞清楚真相之前,简细雨只能去乖乖哄她:“我们先去搞清楚他们到底在庆祝什么,再回去寻你兄长如何?”

    柳杉水声音闷闷地答应了。

    他们再回去,这场盛大的庆典已经要到了尾声,轿子已经来到村庄的边缘,再行个几丈就要触碰到仙童村的结界。

    可那游行队伍像是不知道村子有结界一般继续前行。

    简细雨把外衫给了柳杉水,让柳杉水顶在头上,像是用来遮阳。他们从人群中勉强地挤了过去,总算是近距离地看到了轿子的模样。

    轿夫抬轿晃动的角度越来越大,轿帘也跟着一掀一合地摇,整个场面锣鼓喧天热闹无比。

    简细雨扯着嗓子去问身旁的男子,声音大得就连与他距离较远的柳杉水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男子开始时还扒拉了简细雨两下,不愿意理他,可耐不住简细雨死缠烂打,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在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了他们的问题,目光还死死地粘在纷华靡丽的轿子上不曾动摇,宛如虔诚的信徒凝望着他们信仰的神明。

    “那是仙童!送仙童!”

    仙童,又是仙童,在他们踏入这座村庄开始,这个词汇就一直没有在他们耳际断过。

    柳杉水和简细雨二人对视一眼,决定留下来把这件事搞明白再上山。

    游行队伍前方,有人大喝了一声:“送仙童——”

    鞭炮随声响起,这回响得比之前更密,劈里啪啦地把天地间所有的动静都掩盖住了。

    轿子旁边举旗的人把旗杆高高举起,用旗杆顶端撩开了轿帘。

    周围的村民立刻炸开了声浪,有哭的,有笑的。

    “孩儿他妈,你就跟着过好日子去吧!”

    “保佑来年老李家也出个仙童!”

    “去了外面,记得帮忙问问我家孩子咋样了!”

    柳杉水有幸也看到了轿子里的景象。

    轿子里面比外面装潢还要奢侈万分,轿子内部空间很大,里面坐了六七个人,有男女老少,穿着雍容华贵珠光宝气,最显眼的还是要数坐在最中间的那位。

    坐在轿子最中间的是一位男子,他无论是打扮还是长相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修士的身份。手中悬了一团光球,剑眉星目,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剑的剑柄,气宇不凡。

    那男子纵身一跃,跳下轿子,手中的剑往外一掷,剑鞘与剑身自动分离,剑鞘回到了他的手上,剑的本体则飞到了他的脚下,稳稳地把他托住了。

    轿子旁边的人把村民们驱散开一大片空地,态度绝对算不上好,但在场的村民无一人计较,他又把那团光球往外一抛,那团光球幻化做了一只有两层楼高的奇异灵兽在前方开路,体型壮硕的灵兽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颤动一下。

    宏伟壮观的场面一出现,人群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热闹喧嚣。

    简细雨同样作为修士,他对此人却十分的纳闷,大声与柳杉水耳语:“我看其人像是剑与御兽术齐修,在江湖上定有些名气,可我却从未听说过这位……”

    见柳杉水神色有些为难,简细雨想起来了他说的她不一定能听懂,于是作罢。

    柳杉水也想跟他说些话,可惜声音太小,被人群的声浪淹过,听不真切。

    简细雨抬手示意她一会儿再说。

    可柳杉水似乎是着急了,开始拽他的袖子。

    轿子里的男子一起身离开,轿子里其他的人一览无余,柳杉水在其中见到了一张很眼熟的面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柳杉水瞳孔瞬间放大,不敢相信哪位坐在轿子里,身着绮罗绸缎的贵妇人是她。

    那位贵妇人神情憔悴,驼背严重,干枯毛躁的头发与金簪珠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低垂着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轿子底部的毯子。

    那贵妇人明明就是她昨天在借宿人家逃离时碰巧遇到的疯婆子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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