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黎昭,出生于南都的大贵族之家,是个正儿八经的世族贵女。

    可我并不幸福。

    我的父母是世族联姻,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并不关心我,他很快就娶了续弦。

    随后,他们又生了一双儿女,本就不受关注的我彻底成了透明人,虽无人为难我,但也没人在意我就是了。

    我被遗忘了,成了家里多余的部分,就好像阴沟里的老鼠,总是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暗暗窥探别人的幸福。

    我多么渴望有人能关心关心我,哪怕只是问候一声也好。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我遇到了鄂顺。

    鄂顺是我的竹马,是我阴暗潮湿的生命里渗进的光亮。

    ————

    我与鄂顺相识于一个冬季。

    群臣携家眷进宫(诸侯应该是住宫殿的,文里就直接叫宫了)向南伯侯恭贺新岁,南伯侯命公子鄂顺招待大臣子女。

    锦衣玉带的小公子披着一身红狐裘,走在众人前面,虽有些腼腆却有问必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只乖巧的小红狐,极讨人喜欢。

    我坠在一群孩子的最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无他,只因他看起来很暖和,能给冻得瑟瑟发抖的我带来几丝慰藉。

    我年纪小又不受宠,家中婢子对我不是很上心。一直到出了门,我才发觉自己穿少了,只能强忍寒凉。

    也许是我的视线实在明显,鄂顺竟看向了我,他似乎蹙了蹙眉。

    我连忙低头要把视线收回来,却看见他拨开了众人,走到了我跟前。

    我心下有些忐忑,思索着是不是哪里惹得他不快,正打算低头告罪,便感觉身上一重。

    周身凛冽的寒风似乎停了一瞬。

    鄂顺将他的红狐裘披到了我身上。

    与此同时,我耳边传来他尚带稚气的声音:“你脸都冻白了,下次莫要穿这么少了,会生病的。”

    我一抬头,便对上了微蹙着眉的鄂顺,他眉眼间带着一团稚气,小脸还有些肉肉的,投向我的目光却带了纯然的关心和担忧。

    那样的目光就像星火落到了我身上,很快就形成了燎原之势,一直烧到我心里。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表情,应该是很骇人吧,就像饿狼看到食物那种,反正鄂顺好像有点被我吓到了,他的脸都红了,看向我的目光躲躲闪闪,离开的背影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

    后来,鄂顺带着我们进了殿里。

    南都冬日湿冷,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宫里到处都燃了火盆,用以祛湿取暖。

    谁料我那蠢货弟弟竟失手打翻了火盆,还连累我的狐裘被点燃了一角。

    我急得不行,又抖又甩,想要尽快灭火保全狐裘。

    旁边的孩子怕被烧到,皆是踌躇地看着我,不敢上前。

    我没精力在意这些,只一心用力扑打狐裘,可那火非但没有灭掉,反而越来越旺,就快要燎到我身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鄂顺冲到了我跟前,一把拽下狐裘,扔了出去。

    眼看狐裘被扔了,我伸手就要去捞,却被鄂顺拦住了,“你是傻吗?火就要烧到你身上了!”

    一直温和腼腆的小公子语气难得有些冲,肃着一张小脸,看向我的眼神满满都是不理解和不赞同。

    见此,我忍不住道了句:“狐裘没了。”

    他被我噎了一下,看向我的目光很是匪夷所思,似乎不能理解我一个南都贵女为何把一张狐裘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不能明白这条狐裘于我的意义,我有点委屈,只能不甘心地强调道:“那是你送我的狐裘。”

    我完全没意识到,我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对最亲近的家长撒娇撒泼的顽劣孩童,颇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味。

    好在鄂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愣了一下,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了句:“这,这样啊。”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红透的耳朵,便听他道:“那我再送你一件就是了,你不要这么不珍惜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低垂着脸,肉肉的双颊微红,纤长柔软的睫毛下垂,遮住眼里闪烁的神色,两只小肉手在身前无意识地捏着,很腼腆的样子。

    我缓缓眨了眨眼,注视着这个无害小动物一般的小少年,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心跳的声音清晰异常,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想,他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

    那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到鄂顺,毕竟,他是南伯侯公子,我是内院的小女娘,我们很难产生交集。

    但我很想他。

    我那偏僻的小院里,除了一两个下人,就是郁郁葱葱的花草。

    我不受宠,下人们不怎么搭理我,我也不可能对着满院花草讲话,那样太傻了。

    偶尔出院子走走,不是碰上弟弟妹妹欢声笑语,就是看见他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还不如不出去的好。

    若是没碰见过鄂顺,我或许也无所谓,无非是渐渐习惯,渐渐麻木罢了。

    可我偏偏碰见了鄂顺,他那么温柔,那么善良,会关心我,会担心我,还叫我珍惜自己……

    每当我睡不着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他披着红狐裘,眉眼弯弯,眼睛里一闪一闪,笑得明亮又腼腆的样子。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作多情,但我觉得,我可能像书上讲的一样,害了相思。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做出了此生第一件出格的事——偷跑出去找鄂顺。

    ————

    说实在的,一个年纪尚小的内院小女娘想要偷跑进宫中,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但我不一样,我很幸运。

    家中无人管我让我偷偷溜出府很容易。

    我家离王宫不太远,走到宫门口也还算顺利。

    至于入宫,我本来是没办法的,好在我遇见了打算出宫的南伯侯夫人。

    南伯侯夫人是个温婉的美人,鄂顺长得很像她,尤其是那种柔和无害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就是不知道是何原因,她竟也识得我。

    这倒是奇怪,我这般的小透明,怎会被她认识?

    还不待我想明白,她便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那温暖柔软的手掌简直就是我想象中母亲的感觉。

    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温柔地看向我道:“可是和家人走散了?”

    我眨了眨眼,如实答道:“没有,我是来找鄂顺的。”

    见我如此坦诚,南伯侯夫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捂着嘴笑了起来,连同她身边的小婢都笑开了,显然是觉得我很有趣。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想见鄂顺。

    于是,我小心地拉了拉南伯侯夫人的袖子,看着她轻声道:“夫人可以带我去见鄂顺吗?”

    她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就把我带进了宫。

    ————

    我如愿见到了鄂顺。

    他当时正在演武场,跟随他的父亲南伯侯练剑。

    南伯侯是个很英武的男子,那剑被他舞得像大刀似的,虎虎生风。

    相比之下,鄂顺就十分不够看了,他看起来弱气又笨拙,手忙脚乱的,就像一只手脚打架的小狗似的,着实没有练武天赋,惹得南伯侯时不时就要骂他一句“笨蛋”。

    就在鄂顺再次要被骂时,牵着我手的南伯侯夫人及时开口了:“夫君,顺儿,你们看我带了谁来?”

    含笑轻柔的嗓音一下子就打断了场中的父子俩,他们都朝着我们这儿看了过来。

    一对上鄂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我就觉得全身都快活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大声喊道:“鄂顺!”

    我仿佛要把这些天压抑的情感全都宣泄出来。

    南伯侯夫人适时地放开了我的手,我立马就朝鄂顺跑了去,一把就抱住了他,蹭了蹭他汗湿的颈侧,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好想你啊。”

    鄂顺原本通红着脸,手足无措的要推开我,听见我的话后,他反而顿住了。

    一阵沉默过后,我感觉他试探性地,虚虚地环住了我,轻声道:“我,我也挺想你的。”

    他的声音明明细若蚊呐,却像巨石一般砰然砸入我的心湖,顷刻便将我全身都溅湿了。

    南伯侯夫人今日似乎心情格外的好,一直笑眯眯的,眼睛弯弯,看着我们笑得很有些意味深长。

    倒是南伯侯大大咧咧的,他摸了摸后脑勺,饶有兴趣的看向我,粗着嗓子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这般大胆,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虽然南伯侯看起来一副挺凶的样子,但我并不害怕他。

    我自小便体会世情冷暖,对于好人坏人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我感觉得出,南伯侯一家都是极好的人。

    我松开了鄂顺,不顾他红着脸微弱的挣扎,换成牵着他的手,转而看向南伯侯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道:“我名唤黎昭,黎明的黎,昭告天下的昭,出自南都黎氏。”

    我敢说,对着我爹,我都没笑得这么灿烂过。

    南伯侯不拘礼节,听罢便爽朗一笑,“昭,日明也,你父母倒是给你取了个敞亮的好名字。”

    这一句却让我愣了一下,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我倒是没想过,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或许早就把她对我的殷殷期盼藏在了名字里……

    在我愣怔的时候,南伯侯话风一转,对着旁边扭扭捏捏像小媳妇似的鄂顺道:“你小子倒是好福气,呆头呆脑的,竟还有个这么好的小娘子喜欢你。”

    鄂顺一下子便握紧了我的手,他明明脸红地快要冒烟了,却偏偏还是仰起头,有些不服地对南伯侯大声道:“我才不呆呢!”

    说完,他还偏头看了我一眼,又快速收了回去,一副想看我又不想看我的样子。

    但他握着我的手像是出卖了他,又用力紧了紧。

    我感到些有趣,便悄悄摇了摇他的手,惊得他一下子松了手上的力道,眼神闪烁,耳朵全红了,偷眼看向我的样子像只悄悄观察人的小狐狸,可爱极了。

    我心里止不住地软了一下,便也仰头对南伯侯道:“阿顺他不呆的。”

    南伯侯听罢哈哈大笑,没有回话,只是搂着笑意莞尔的南伯侯夫人走了。

    ————

    我敢说,自我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哪天是比今天快乐的。

    南伯侯夫妇走了后,鄂顺便带我去马场骑马玩儿。

    我自然是没学过骑马,但鄂顺马术还不错,他兴致勃勃的要教我骑马。

    按理说我们两个孩子去骑马是有些危险的,但好在鄂顺的小马驹极温柔亲人,一点都不认生,驮着我稳稳当当的走了好几圈。

    我坐在马背上,摸了摸温顺的马儿,又看一眼好脾气帮我牵马的鄂顺,只觉得果然是物肖其主,有如此温柔的主人,竟连马儿都学得温柔了。

    其实不只是马儿,好像鄂顺的父母也蛮温柔的……

    正在清点着鄂顺身边温柔的人事时,忽听鄂顺唤了我一声:“阿昭。”

    我立马就看了过去,鄂顺仰着脸冲我笑,“阿昭今日玩得开心吗?”

    我想都不用想,马上就回答道:“开心,非常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听见我的话,鄂顺似乎很满意,看向我的目光很柔和,道了句:“开心就好。”

    可是,即使再怎么开心都有分别之时。

    到了要分别的时刻,我难受得不行,脸也拉了下来,简直要将“不想走”都写在脸上。

    鄂顺似乎也不好受,但他一直在努力逗我笑,还时不时念叨着“我们还会再见的”,像一只急得团团转的小白狗,看得我直想对他做些什么。

    于是我骗他说有话与他讲,让他凑耳来听。

    待他凑过来,便出其不意的一口亲在了他的脸颊上,看着他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一样,我哈哈大笑,惹得他捂着脸,有些哀怨地瞥了我一眼,我心情终于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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