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大人还不放手?”

    江翌视线从二人相握的指尖一路向上,而后掠到男人的脸上。

    掌心温热密不透风,他倒是面色如常。

    不等江翌察觉异常,褚严清依言将她的手放开,温声抱歉,“此番情形实属危急,多有得罪。”

    “无妨。”

    “还要多谢褚大人解围。”

    江翌并不知晓她脸上的如释重负有多明显。

    褚严清自然一目了然,贴心并未再提。

    日头金光侵洒,男子容貌清冷又艳丽,却只垂眸看着眼前的姑娘,许是红日浸润,连带着语气都有些清润了。

    “小江大人可知这庙的起源。”

    江翌意他说下去。

    “天古正德三十六年,陛下微服私访临州,路经青州,特意拜了莲花庙。”男人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徐徐道来。

    江翌微愣,“七年前?陛下来过青州。”

    褚严清懒散一笑,不置可否,“当年知府追逐皇权,从那之后莲花庙便改唤长生庙。”

    庙中远钟乍响,人声鼎沸,众人突地便向大殿冲去。

    男人自始至终未分出一片眼角,他瞳子乌黑落于她身,像是漫长无垠的夜。

    “七年前陛下回京后不久,长生娘娘便莫名出现在庙中了,自此信徒数不可数。”

    恰如此景。

    不论是谁的背身,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冲向大殿,各携所愿,虔诚与热烈纷涌不息。

    南来北往,日有朔晦。

    二人四目相对。

    入庙者皆有所图。

    “褚大人好生大方,那日拦我入府衙,今日便将此秘密告知于我。”江翌启唇,话间并不掩试探之意,几乎是明晃晃。

    男人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并未藏着。

    “怕你死。”

    这个回复并不在她的设想中,江翌笑出了声。

    江翌生的很好看,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里面有璀璨流光,睫毛长又密,笑时眼尾翘起,偏生薄眼皮,灵得眸子冷静又诱人。

    褚严清并不懂她为何所笑,他只全神贯注追着那双眼睛,她眼里的意味与先前不一样,没有虚假,没有权衡利弊,只是觉得好笑,便笑了。

    她像是笑够了,有些懒倦无力叫了他一声,短短三个字过了她的嘴边,像在调情。

    “褚严清,合作愉快。”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她的气息里凝结了,是可怕的感觉。

    让他自诩君子的自持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他。

    褚严清不动声色望向殿外,然心跳如鼓。

    江翌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发出邀请,“入殿吧。”

    “夫君。”

    他清晰感知到僵住的四肢被少女拉着动了,没有指令,只是她要拉,便听话跟着走了。

    “……好。”

    万物皆有神佛垂怜,只蜉蝣命数难抵天运。

    二十三县七十八镇,皆有愧万民。

    此殿,众生皆虔诚俯首,只寄望于长生之像,一座石像。

    一片跪拜,二人站于殿内,于人群格格不入。

    “何谓长生。”江翌问他。

    像是稚童的回答,褚严清轻声回道,“很久很久的意思。”

    既是神,为何寄佑人间还只偏袒结了发的夫妻。

    “许的是很久的爱吗?那算什么长生。”

    他及时盖住她的手,江翌失了声。

    褚严清未再看那石像,视线落于少女扬起的发丝。

    “也可以是长久的财富,或是再多些的……”寿命。

    “虽是夫妻携手相至,但并不皆求爱。”褚严清抵住风,让身旁少女的发丝安静垂落。

    江翌察觉发间摩挲,摇了摇头躲过异样,“我才不信长生。”

    褚严清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这世间能真正长生不死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思想。”

    或是很多很多的爱。

    江翌静静看他,对这人无时无刻不在的严谨与劝学有些好笑。

    君子之道,果真见他。

    此间人群躁动,侧门走出一男子,手中捧着签文,所到之处檀香漫布。

    檀香霸道,而雪松味并未被冲淡,依旧有条不紊。

    随着殿中金铃轻响,他便朗声开口。

    “遇不遇,逢不逢,月沈海底,人在梦中。”

    他读了三遍,江翌和褚严清看着他走出,将签诗贴于红墙。

    长生娘娘像前,众人有喜又忧,甚至一粉衫夫人当即伏于夫君肩头哭泣不止。

    江翌不解,正要上前,褚严清轻拉她袖口。

    这庙有些怪异,二人是跟着殿内夫妇走至请愿台后才发觉的。

    殿后有一请愿台,是个极大的池子,应是为了供养锦鲤的。

    池边妇人大多都在伸手摸着。

    江翌神色莫名,看了一眼褚严清,见他也皱着眉,二人所想显然是一致的。

    这池中所养之鱼,都出奇的硕大。

    就连皇宫御花园精养的金色锦鲤,皆连这庙里的一半都比不上。

    可这,并未见鱼食。

    江翌上前找寻。

    袖子扫过他的掌心,见她要走,褚严清下意识握了握,并未抓住,便无声陪着。

    江翌蹲着,裙边便沾了晃荡的池水,波纹晃荡绕着她,褚严清眉心微动,但未有动作,只安静站她身后。

    池子并不算大,但却挖了平,抬脚便可涉水,其大小只将军府外堂那般大小,只是池水倒是清澈,格外的绿。

    江翌母亲在关山生的她,而后她便长于京城,除去环城三千里的护城河外,江翌并不怎么见那山海。

    但只是触及水面,她便收回了手。

    这并非养鱼所用的渠水,而是江水。

    褚严清接住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悄无声息擦拭她沾带的凉水,直至触不至冰凉,他轻声问她。

    “怎么了。”

    江翌顺着他给的力起了身,压下心口那微妙的安定,“这池子有问题。”

    听此,褚严清才便将视线分了些出去,他挡住江翌,屈身掬了一把水,并不清润。

    他看她,“这是…海水?”

    江翌侧身,“江水,这原是片江。”

    小舟渡江,行至海心进退不得。

    不就是一个欺人迷信,骗香火钱的神庙,为何如此复杂。

    江翌思绪缠乱,无从解释。

    “快看,那锦鲤游过来了。”

    那边有妇人惊呼,江翌短暂分神看了一眼。

    两条红鱼极为齐心的摇尾摆动,几乎是顺着池边而走,见此,几位妇人便都蹲下,意要摸上这福气。

    “褚严清,青州史填江之事,大理寺并无记载。”

    京城大理寺内阁,右手三列最高层,所摆的便是记载了天古早年地史改动的记册,与天地书。

    他的声音几乎是柔和的,只是那眉宇间终于得见属于褚指挥使的凌厉与锋芒。

    “镇国司文库也未有记载。”

    而正德十年后的部分,在镇国司。

    这池水之事,似是解了某种禁忌的符文般,所藏之物要现身了。

    江翌只垂眸默然片刻,便冷静分析,“此事不简单,这长生庙已并非我二人所能入身的局面了。”

    能瞒住所有地官,在此庙大动工程无人上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此时一声水声翻涌,惊了所有人。

    “救命!救救我…我,这水里有……”水被拍起,吞并万物,就连妇人求救的声响也瞬间咽灭。

    池边香客霎时蜂拥而出,有后退的,有哭泣的,而生命之前,竟还有骂声。

    “一方养鱼池子还能被淹下去,晦气谁呢。”

    “你们救人啊!”

    “这浅池子都能掉下去上不来,咱们谁若下去了她不得拽死咱们。”

    只是半晌,江翌转身朝众人避之不及的池边狂奔。

    “几个大老爷们有什么用,些个贪生怕死的怂货,你们夫人都看着呢。”

    一身黄衫的夫人盯着所有开口之人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们不救她,我来救。”

    只是一臂之距,她半条腿便入了水。

    那截竹金纹样的袖子先她一步,拉住了要入水救人的夫人。

    男人一触及离。

    “别下,这是渊河,不是池塘水那般浅。”江翌气息有些乱,在褚严清松开的一瞬,便接过了夫人的小臂。

    “为何这么说,那水……”

    那夫人正欲说什么,便被一白袍男子打断了。

    “你这小娘子贪生怕死还满嘴胡话,你怕死还不让旁人救人,你存的什么心思。”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他的声线一向偏冷,尤其在此时,凌厉如击玉般冰凉。

    “你若再敢出声。”

    一时间江边竟真无人敢言,褚指挥使的威压来了青州还是不减,江翌好笑地摇了摇头。

    褚严清这人好似骨子里是藏了些高傲的,只要眼底稍微一沉,再居高临下看你,那股子傲气便有些朝外走。

    池旁便是竹林,可江翌并未带剑,便抬手提气断了一根竹子,随着竹倒,江边更是针落可闻。

    破风一声,翠竹便直直插入水中,江之所深连所压之水飞溅都慢了半秒。

    水面平静,入水之竹丝毫不显。

    人群再次攒动,皆离江面又远了些。

    江翌看向褚严清,眸中笑意盈盈。

    看到江翌抬手那一瞬,褚严清是有些生气的,他知道她什么意思了,只是晚了半秒。

    只是晚了半秒。

    沉默了好一阵,像是终于忍住了,才轻轻抓住江翌的手,只是悄无声息划过脉搏,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扫过耳畔。

    “少卿大人,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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