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很大,手心厚厚一层茧。夏七月惊呼一声窜开,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于是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夏七月听到了阵阵隐约传来的沉重呼吸声。

    人还活着,听声音似乎很痛苦。

    夏七月小心翼翼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了周围斑斑的血迹,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紧闭双眼躺在草丛中,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毒。

    平时若有镖局运镖,都会从官道而过,这人怕是在运镖的过程中受了伤,不知怎么被同伴遗忘在了这里。

    夏七月一边自顾自地胡乱推理,一边检查他身上的大小伤口,虽然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她还是决定抢救一下。

    她之前在每件衣服的领口内都缝了两个小布袋子,一个装了她自己配的毒药粉,一个则装了一些应急药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到突发情况应急用,今日竟然真让她碰见了。

    她先给这个男人喂了两粒救心丸护住心脉,接着她又借着渐渐亮起的天光,从布袋内挑出两粒暗红色的药丸。这药丸融合了甘草、大血藤、山菠萝根几种解毒药物,这个男人中毒这么久还能活着,说明毒性不会很强,这几种基础的解毒药物够他撑上一阵子了。

    男人的正面只有几处划伤,不会流这么多血,想必血流在背面,看着他的面色缓和了一点,夏七月轻手轻脚的将他翻了过来。

    这男子背后有两处重伤,伤他的武器有毒,那伤口已经发黑溃烂。夏七月低头思忖片刻,眯起眼睛在附近走了两步找了找,回头对那男人道:“算你运气好,命不该绝。”

    也不知道这龙城地处何地,野外竟有消肿止痛,止血化淤的野生三七。

    情况危急,夏七月也顾不得许多,她将男人背后的衣服掀开,用匕首轻轻刮掉溃烂的部位,再挤出毒血。那男人吃痛闷哼一声,又接着晕倒。

    接着,她又将三七叶子扯烂,敷在男人背上,又在自己身上扯下几块布条,将伤口绑好。忙完这一切后,天光已经微亮,月亮淡成一抹白色,夏七月擦了擦额间的汗,将男人又重新翻过来。

    他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奔跑了一晚上,接着又劳心劳神的夏七月松一口气,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逃命中,竟一头栽倒,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夏七月鼻尖萦绕着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她眨眨眼,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绑架了,又在逃跑的路上睡着了。她猛的一下窜起来,然后被周围的景物惊呆了。

    只见他们躲在一处更加隐蔽的树丛中,树上绑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昨晚她救起的男人在一旁闭目打坐。那男人听到响动后睁开眼朝夏七月看过来,七月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约莫二十七八,五官硬阔,虽说胡子拉碴、面容沧桑,但也有些成熟男人的韵味。

    “是你救了我?”那人见夏七月一言不发一直盯着看,便出言打断,声音里有疲惫和沙哑。

    夏七月愣愣点头,又指了指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他是来抓你的,驾了辆马车,我搞不清楚状况,就先绑起来了。”

    那男人说的随意,夏七月却听得心惊,明明重伤未愈,却还能把一个大男人给绑起来?

    她当下便拖着沉重酸痛的双腿过去查看男人的伤口,果然已经渗出了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粒药递给男人,那男人竟毫不怀疑,一口吞下。夏七月旋即转身去附近找三七,那男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撕破的裙角,心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换好药后,男人指了指一旁放着的干粮和水壶道:“从马车上搜出来的,我已经吃过了,你也吃点吧。”

    夏七月也不客气,经过一晚上的逃窜她此时早已饥肠辘辘,盘腿坐下就开始吃起来,那男人看了两眼她的吃相,开口道:“我叫齐风,你是?”

    三言两语交谈间,夏七月向齐风解释了昨晚的状况,齐风沉默了一会,突然起身抱拳,单膝向夏七月跪下来。夏七月被他这个举动吓到,一口馒头擦点噎住。

    她边将齐风拉起来边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打紧的,呵呵呵……”

    不料齐风却很坚定:“于你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齐风愿终生为仆,替你做牛做马,不辞劳苦。”

    夏七月有些无语,自己不愿为奴,当然也不愿意别人成为她的仆人,见齐风跪着不愿起,她便索性蹲下来平视他道:“我不需要仆人,我救你不是想让你服侍和报答我,而是想让你安全回家,去和你的父母妻子共享天伦,你懂吗?”

    齐风听罢沉默了一下,夏七月见他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说服,便想要再次拉他起来,可不等手伸出去,突然听得那男人道:“我……没有父母妻子。你若是不想让我跟着,那我便也无处可去了……”

    他的语气诚恳中透着一丝灰心丧气,夏七月听得一愣,齐风继续解释道:“我是前任龙城府尹齐康健之子……”

    “龙城府尹……”这几个字似乎有些耳熟,夏七月念叨几遍,回忆起他后背的伤,脑中灵光一闪,睁大了眼睛:“你……你是……”

    出城前马兰拉着她看过的热闹就发生在几个时辰之前,死的是现任府尹,伤的人后背有两处箭伤,他并不是镖局的人,而是城里通缉的刺客!

    齐风垂下眼睛,默认了她的疑问:“城里现在想必在通缉我吧。”

    按照齐风所说,他本是府尹家的少公子,父亲在朝为官,为人清正廉洁,家庭合睦,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本来齐风也会像他父亲一样,读书科考,守护一方百姓,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齐风十四岁的一个夜晚,竟被人屠了满门。

    小齐风那夜正好住在同在京城的表哥家,因此躲过一劫,事后他听说,有人诬告他父亲与人勾结,妄图谋反,竟然还从家中搜出了一堆证据来。

    这桩冤案就这样不了了之,再后来,有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顶替了父亲的官职,在原地盖了一个更大更豪华的宅子。他心中起疑,便一边习武,一边搜集证据,终于确定了就是这个狗官陷害忠良,杀了他家满门。

    再再后来,就是她们在街上看到的那幕。

    整个故事横跨十多年,其中席卷了数十条人命,和一个少年的大好年华,也许是时间太漫长,也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在讲述这段惨烈的经历时齐风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

    他寥寥几句就讲完,似乎一句都不愿意多提。

    夏七月听后愣愣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齐风看她这样,便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同情,而是交代清楚我的身世,看你这样子,身边需要一个会武的人,你若需要我,我便还你这条命,若是不需要我,我……”

    他说到一半卡住,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看他这个样子,夏七月想起之前看的小说电视剧里,有很多人一心报仇,大仇得报之后便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于是又一心寻死。

    再者自己今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昨天一样被绑架的境遇,有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也是件好事,便抬起头对齐风道:“那好吧,既然你要报恩,便做我的护卫,我不要你终生在我身边,我只需要你保护我一段时间,直到我找到离开的办法,这些时间里我会按月给你酬劳,你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你看如何?”

    见齐风终于点头,夏七月便长舒一口气,将他拉起来,把干粮和水都递给他。

    “我吃饱了,你多吃一点,一会跟我回城,我去会会这个小痞子。”

    被绑在树上的男人见夏七月走过来,又见齐风武功高强,眼里便流露出哀求和讨好之意,夏七月过来摘下他嘴里的厚布,掏出匕首抵在他颈间,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问:

    “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那小痞子心下害怕又毫无节操,甚至都不用威胁,便交代了所有事情,夏七月猜的果然不错,正是那铁公鸡和母老虎见她生意越做越好,不由得起了歹意,于是便□□,想将她卖到偏远山区去。

    齐风凑近盯着那小痞子道:“这人怎么处理?”

    夏七月别过头去略一思考道:“把他衣服扒了。”

    齐风和小痞子:“?”

    见齐风投来错愕的目光,她赶紧解释道:“现在城里到处在搜捕你,但是没人知道你的样子,只知背上有两处箭伤,你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好进城。至于这个人,就把他绑在这,随缘吧。”

    二人换好衣服,略一整理,又往前走了半日,便看到了龙城城门,门口果然加派了人手严防检查,但因为这任府尹为官不仁,不得民心,因此这些官兵也查的敷衍。

    他二人混在队伍里上前,那官兵拍了拍夏七月后背,又要去拍齐风的,夏七月看他手劲不小,担心齐风露馅,不由得回头去看,心里飞转想着若是被发现了该作何解释……

    心念流转间,那官兵的手掌已经向着齐风的后背重重拍了两掌,只见齐风面色轻松淡然,甚至还对那官兵点了点头,笑道:“官爷辛苦。”

    在城门口站了一天的官兵不疑有他,大手一挥,二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进了城。

    夏七月“嘶”了一声,拉他快走了几步,低声道:“这一折腾,你的伤口怕是又要裂开,快些回去,若是血迹印出来就麻烦了。”

    越临近归去来,夏七月发现街上的人越多,到了归去来所在的安康路上,马路索性被堵住了,她心里一沉,暗中思忖:“莫不是铁公鸡和母老虎趁她不在的时候对其他人也动了手?”

    再往前走两步,原本拥挤的人群突然潮水般向两侧分散开来,中间走出高大挺拔的一人,竟然是陆止战。

    他今日没有佩剑,披一件金丝莲花暗纹斗篷,只身一人,眉眼平淡,却走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夏七月连连后退两步,混在人群中,想要往街角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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