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中每日都排不同的戏,每周会将本周戏目制成木签挂在前厅,客人们可以自行选择时间来听戏。

    夏七月不喜交际,也很少去前厅,但也知道那费公子几乎每周都会来看戏,有时与那顾公子一起,有时带个貌美女子,凡是归去来排了新戏,他三天内必来捧场。

    就在那费公子翻来覆去把归去来演的新旧戏目都看了三遍的时候,这位都指挥使家的公子对着还迟迟没有更新的木签发起了脾气。

    起先夏七月还未察觉,只有叶藏一人在前厅好生劝慰,谁知那费公子铁了心要见戏本作家,在前厅摔了三个茶杯后,见事态压不住的马安国偷偷从后台溜出来,敲响了夏七月的房门。

    “啊?好端端的他要见我做什么,催更吗?”

    马安国:“催……什么?”

    “没事没事,”夏七月从一堆花花草草中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道:“走吧,去看看这个小费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早就见过这位费公子几面,可今日夏七月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皮肤白皙,五官儒雅中透着一股世家公子的清贵,一双狭长凤眼倒令人印象深刻。

    虽说不常在前厅见人,可常来听戏的这几位公子哥的身世夏七月倒是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位费公子是都指挥使费府内的次子费引玉,费大人老来又添一子,自是十分宝贝,因此这位小费公子在蜜罐子里长大,性子娇纵不说,成日里不学无术,只是对这些诗文戏曲感兴趣。

    见马安国带来一个女子,费引玉再次横眉倒竖,举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往地上掼:“我让你们带作家,你们带个女子来做什么?”

    “费公子此言差矣,谁说女子就不能写戏本子了?”

    费引玉抬头,掀帘而入的女子穿一条素绒百花曳地群,头戴茉莉花胜,举止落落大方,声音清脆悦耳,她手上套一个绣着仙鹤腾云图案的暖手抄,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

    看见美女,费引玉一向有礼有节,他将茶壶放下,身子略微前倾,启唇笑道:“姑娘此言,可是说这些感人肺腑的戏本子都是你创作的?”

    夏七月瞟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不答反问:“费公子找戏本作者做什么?”

    “自然是想一睹名家真容。”

    “真容已经看到了,费公子毁坏我馆内器物的事情又怎么说?”

    “真的是你?”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费引玉似乎更加来了兴致,他再次打量夏七月几眼,连连发问:“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你一介女子,哪来这么多的见识?最近为何停笔了?何时才有新戏看?”

    好嘛……果然是来催更的。

    夏七月皱皱眉头,正不知道怎么敷衍他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一老者声音远远传来:“因为夏姑娘近日忙于安排陆夫人的生辰贺寿事宜,所以疏于创作,扰了费公子雅兴,真是不好意思。”

    忙什么?谁?

    正当夏七月准备抬头看看是谁在门口胡言乱语的时候,眼前的费引玉已经一愣,而后迅速收起了纨绔浮夸的笑,他眼里带几分不可置信,恭恭敬敬地站起了身,朝向门口的方向。

    来人是一个花甲年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穿一件锦绒披风,正颔首笑着跨进门来,气度举止皆是优雅不凡。

    就在夏七月怔忪间,那老者已经跨进了门,费引玉规规矩矩向他一礼,道:“洛管家。”

    洛管家也向他回礼:“小费公子。”

    “既是因为陆夫人大寿的事情,那费某自是不敢唐突,改日费某再登门造访,为陆夫人贺寿。”

    “小费公子爱看戏可是龙城皆知,寿辰当日,一定会邀费府上下一同庆贺的。”

    费引玉听罢谦逊笑几声,拱了拱手便匆匆溜走了。

    走了个难缠的,来了个似乎更难缠的,夏七月心里叫苦连天,可听二人对话,这老者是陆府来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行礼道:“老伯伯,您找谁?”

    那老者对她回了一礼,抬头朗朗道:“在下乃一品特进光禄大夫陆定远大将军府上的管家,鄙姓洛,今日前来,是想请夏姑娘为府上夫人准备寿辰贺礼的。”

    陆夫人过寿,却要请他们一个民间的草台班子,夏七月想起那日门口遇见的陆止战,心思转了几转:这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归去来的名声太大,太过招摇了?

    见洛管家依旧目光切切,夏七月笑意不改,婉言拒绝道:“陆将军府上乃簪缨世家,我们只是一个民间戏班子,如何能为陆夫人贺寿,洛管家太看得起我们了。”

    洛管家却只当她推辞是为了抬高身价,他笑而不语,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双层木盒子走了进来,洛管家上前打开,无数道黄灿灿的光从里面迸射出来——

    叶藏手指一抖,拨错了一串算珠。

    马兰脚一崴差点从戏台子上掉下来。

    小豆子“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夏七月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凝固在嘴角。

    她眯了眯眼睛,抬眸看向洛管家。

    本以为这么多钱拿出来,夏七月会放下架子喜笑颜开地答应,没成想她反而更加谨慎,洛仪才反应过来她刚刚的拒绝并不是为了抬价,而是真的想要低调行事,不由得彻底改变了对这个女子的看法,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其实是陆少将军上次看过戏后便念念不忘,这次特意托在下来请姑娘,少将军真心实意,若是这次姑娘不答应,他少不得责怪在下一番,然后亲自来请,还望姑娘卖我一个老脸,为陆夫人写一出她爱看的戏本子。”

    第一次在龙城大街上遥遥见到陆止战的时候,夏七月只当是因为他天人之姿,所以自己才会莫名心悸,可第二次偷偷看他,她竟然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后来她回过神来,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这位少将军就会莫名其妙的心虚气短,反正看这洛管家的架势似乎是推脱不掉了,若是能趁着这次机会查明原因也好。

    夏七月下定决心,复又笑起来道:“既然洛管家都这么说了,那归去来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不知陆夫人喜欢看什么样的戏?”

    冬日的天向来黑的早,空气中是凛冽萧条的味道,晚饭时段的第一波营业高峰过去,归去来门口就早早挂上了打烊的牌子。被拒之门外的客人在门口不满道:“最近这归去来怎么关门关的这样的早?回回来都说打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门口那个出来挂牌子的少年笑得一脸歉然,嘴里不住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忙不开,过段时间一定调整回来,抱歉抱歉。”

    他一连串道歉的话说得熟练,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说罢就讪笑着将前门关上,全然不管此时的街上还是人声喧闹,若是有人在这驻足久一点,就会发现,虽然关了大门,可归去来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乐器与戏腔响起。

    关门的少年乃是叶藏,每日都要赶走大量涌入的食客,夏七月知他压力不小,可他却似乎习以为常,每日与一群不满的客人相处地游刃有余。

    陆夫人的生日在腊月十七日,洛管家来拜访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只有一个月了,因为陆夫人爱看热闹点的戏,夏七月便熬夜写了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那一幕,热闹有趣,适合寿宴,每日打烊后,一群人就挤在前厅戏台子下,紧锣密鼓地排练,好不热闹。

    洛管家派人传话来,腊月十五的时候,他会亲自来看一遍戏本子,然后接他们进入陆府,日子一转眼就到了,十五当天,夏七月命叶藏关了店子,一群人在馆内说说笑笑的等,谁知从早上等到下午,都不见陆府来人。

    傍晚时分,排练打闹了一天的众人此时都有些累了,各自在前厅后院瘫着休息,沉默了许久后,从下午就开始有些焦躁的马兰“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带着怒气道:“这陆府好大的架子,说好今日来,竟然从早上让我们等到现在。”

    马三娘拉她坐下,但也难掩忧心,顿了顿也问道:“七月,这是怎么回事,陆家……不会只是说着玩玩,把这件事情忘了吧?”

    夏七月垂眸,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宛如神仙的陆止战,轻轻摇了摇头:“陆家百年世家,必定是言而有信的,我们再等等。”

    既然她发了话,一屋子人也就静下心来,继续发着呆等待。夏七月本是最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一个人,但今日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浮气躁,看书练字皆是无法静下心来,只好取了几种草药放进研钵里,漫无目的地磨着。

    又不知多久过去,暮色将落未落,房间里渐渐暗下来,静的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叶藏站起身来,将归去来内的烛台一盏一盏点亮,夏七月看看窗外将晚的天色,终是忍不住披了披风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街上只有三两行人,皆是揣着双手脚步匆匆,几片雪花落到脸上,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夏七月呼出一口白雾,感受着手中的手炉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焦急的内心一点一点的静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的时间了,她从一无所有,得到了很多东西,如今也有了大笔的资金,应该要着手寻找簪子的事情了。

    虽然……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自己总归还是要回去的。

    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落日,夏七月叹一口气,打算回去让大家吃过饭再等。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一个高大身影远远走来,那人正好也向她这里望来。

    一瞬间,四目相对。

    因为冬天色彩单调,因此夏七月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织锦披风,此时她站在雪中回眸,目光澄净,竟成为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陆止战脚步一顿,那日在归去来门口见她,还是个浑身邋遢的小花猫,今日一见,夏七月周身气度不凡,一身水红衣裳站在茫茫大雪中,竟把那月色与雪色都压一头。

    洛管家看两人皆是发呆,赶紧上前介绍,夏七月回过神来,哑然半晌,干巴巴地道:“不知陆少将军也要来,招待不周,二位见谅”。

    她似乎是做了万全准备,今日已是落落大方的归去来楼主,不复当日的心虚害怕,不过陆止战总觉得,之前的她似乎更真实一些。

    他面色淡淡,也打起了官腔:“夏姑娘亲自来等,足见诚意,雪天风寒,进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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