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农历三月后的龙城,似乎马上快要入夏了。

    白日逐渐拉长,空气中还有几丝凉风,但也吹不散地面逐渐升腾而起的热气,苍白刺眼的太阳光线穿过树荫洒在树下少女的身上,娇小玲珑的女孩穿一身鹅黄薄裙,抱着一个巨大木制箱子站在树下,那箱子大到似乎能将她整个人容纳进去,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抱着眼巴巴地望着门的方向。

    一旁比她略高的侍女有些无奈地伸手道:“主子,还是我来拿吧……”

    黄衣少女微微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那侍女见门内迟迟没有反应,有些不悦地皱眉道:“夏姑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居然让您在门外等这么久。”

    树下的少女不以为意,盯着门的方向道:“是我来的太早了,吵醒了嫂嫂。”

    “可……”

    “嫂嫂!”

    那侍女还待说点什么,却突然听见木门响动,她们家姑娘眼前一亮,露出天真的笑容唤了一声便要扑上去,可无奈人小箱子大,向前冲了一半的她被箱子绊住,堪堪将要倒地——

    门里那人见状赶紧冲下来扶住了将要倒地的箱子,是以少女只趴在了箱子上,并未摔倒。

    “嘿嘿。”

    陆青雪扬起白皙粉嫩的小脸,一双乌黑圆圆的眼睛微微弯起,冲夏七月笑得天真烂漫:“谢谢嫂嫂。”

    夏七月:……

    她将陆青雪扶起来,皱眉道:“成亲之事八字还没一撇,你现在这样叫我不合规矩,小心被人听去说闲话。”

    陆青雪嘟起小嘴,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看着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反正你早晚要当我的嫂嫂。”

    接着,她又像献宝一样,有些费力的抬起手中的大箱子,冲她嘿嘿笑道:“前几天娘亲带我到处去挑选布料、请人做的,嫂嫂快看看喜欢穿哪件。”

    少女的心思很简单,她喜欢夏七月,就不会在乎她的身份,一门心思的对她好,夏七月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接过那箱子道:“你也进来,帮我挑挑?”

    甘泉宫位于交泰殿以北,因为宫中有一汪清澈泉眼得了此名,林婉芸搬到此处后,在泉水旁修了个小亭子,取名“风照亭”,夏日在亭中阴凉处休憩,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泉水泠泠不绝于耳,再配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可谓身心舒适,轻松惬意。

    今日亭子里倒是热闹,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吃食,临近晌午,陆陆续续地有衣着服饰华美精致的世家女子到达,见林婉芸还没到,便三三两两坐在席间随意交谈。

    丞相府幺女黄皎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空座了,几个平日以她为首的姑娘在上席给她占了个位置,见她来便摆了摆手喊她过去。

    黄皎莺今日新戴了一副白玉做的雀羽头面,那玉的质地看着极好,瞬间吸引了一众女子围着欣赏,她也并未流露丝毫不耐烦,只是懒洋洋的略伸了伸脖子,任众人观看。

    郢王妃和顺阳郡主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众星捧月的景象。

    顺阳郡主似乎并不在意,扶着郢王妃继续向前,郢王妃斜着看她们一眼,经过人堆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哼哼,目前在场的就只有她一位长辈,凑热闹的女子们都不愿意因为自己坏了规矩,纷纷散开,冲郢王妃行礼。

    见众人都不再围着自己,黄皎莺也并不生气,慢悠悠的起身,也冲二人行了个礼。

    顺阳郡主和在座的世家小姐们都是平辈,她将郢王妃扶到位置上坐好,方站起身来,一一回礼。

    郢王赵振是赵括同父异母的皇弟,自小便对各种乐器十分感兴趣,十八岁便精通古琴二胡羌笛琵琶等多种乐器,但自小也只精于此道,读书习武等事情上一律不感兴趣,先帝去世后赵括即位的大典上,还是赵振亲自上场敲的大鼓,赵括即位后不久,便赐了他郢王的封号。

    他和郢王妃成婚后多年,只有顺阳郡主一个女儿,在顺阳郡主十岁的时候,赵括便下了御旨,赐郡主封号,并封她为未来的太子妃。

    郡主与太子妃两个尊贵的身份集于一身,可顺阳的身上却毫无骄矜之气,在她年满十五岁的时候,宫中便开始筹备二人婚事,可谁知彩礼刚准备了一半,郢王的亲生母亲容德太妃却突然去世,顺阳坚持守孝三年,因此一直到现在,二人都还未成婚,东宫的太子妃之位也一直空缺着。

    眼看三年孝期即将满了,眼前这位郡主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太子妃,席间的世家小姐们存了各种各样的心思,真心倾慕也好,假意拉拢也罢,都纷纷凑近跟顺阳郡主搭话,也还有几个人并未上前,围着黄皎莺窃窃私语,一时间风照亭内声潮如织,好不热闹。

    不知是谁最先看见了不远处树下的林婉芸,出声叫道:“芸妃娘娘来了,还有陆夫人和陆家小姐!另外那个……是谁家的小姐?”

    林婉芸和林澄碧齐齐立在不远处树下,并肩对着对面的一个女子说了些什么,那女子一身芰荷色软银轻罗曳地裙,露出一截白皙姣好的脖颈,她此时背对着风照亭,看不清楚面容,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女子拼命摇头,林婉芸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林澄碧,接着林澄碧叹了一口气,似有妥协之意,那女子方才松了一口气,由陆青雪拉着转过身来,随二人走了过来。

    泉水边有微风拂过,那女子身上的轻罗纱裙随行动微微摇摆,越发凸显出纤细笔直的腰肢,耳边坠着两个碧玉花团耳环,给雪白面庞增添了一丝娇嫩颜色,她的睫毛微微垂下,挡住一双略微细长的杏眼,不笑的时候唇角有些微微向下,平添一丝清冷倔强之感。

    黄皎莺微微皱起眉头:这女子她似乎有些眼熟,可想不起在哪见过,龙城内世家的适龄女子中,也从没有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在座的其他人也和她有类似想法,可疑虑归疑虑,见林婉芸和林澄碧走近,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唯独郢王妃只是略微站了站,冲二人点了点头。

    跟在她二人身后的自然是夏七月,方才树下的那番争执,是林澄碧想借着今日的机会,干脆将提亲的事也说出来,凭在座这些女子的八卦程度,不出三日,龙城必定是家家户户都将知道这个消息。

    夏七月却不愿意:她可以不在乎这些,可归去来里的其他人还要做生意过日子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打乱其他人生活的节奏,因此二人的婚事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三人进入亭子后,夏七月原本打算捡一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谁知林澄碧回头看她一眼,突然出声道:“七月,你来我这里。”

    林澄碧是本朝唯一一个一品诰命夫人,丈夫跟儿子都是屡次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再说这个亭子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偷偷倾慕陆止战,因此大家对林澄碧都是颇为关注,她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了夏七月。

    夏七月准备跨向末尾座位的脚一顿,看一眼众人齐刷刷的目光,提着裙子灰溜溜地蹿到了林澄碧身边。

    一旁好奇打量的黄皎莺刚开始只是觉得眼熟,直到林澄碧出言将夏七月喊到身边,她方才认真看了夏七月片刻,似乎是实在想不起来,方才扭头问道:“芸妃娘娘,这位妹妹好生面熟,是哪家的闺秀?”

    林婉芸今日这场小宴,目的就是为了将夏七月介绍给众人,黄皎莺此问正合了她的意,遂款款走到夏七月身边,拉起她的手,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近日新收的义女,夏七月,生下赵漓后,我就一直求女不得,近日见了这个姑娘,很是投缘,便一直想收作女儿。”

    “陛下也允了,赐名南华县主,往后大家若是席间遇见,可不要不认得。”

    县主虽不如郡主尊贵,可要论起来,也是正二品的官职,可以说是林澄碧和林婉芸能够为她准备的最好的身份了。一年以前,夏七月甚至还是个身契都在别人手里的小奴隶,如今这个情形,可谓是一步登天,但不知为何,她总是对这个突然而至的身份有些抵触。

    听罢林婉芸的话,席间顿时一片窃窃私语,突然听到有个人低低惊呼一声:“夏七月?那不就是归去来写戏本子的那个小老板娘吗?”

    这一句话犹如一滴水滴进了油锅,席间的窃窃私语瞬时变为沸沸扬扬,从座位上投过来的目光也逐渐从好奇打量变成了鄙夷和疑虑,鄙夷是看她,疑虑是看向了林婉芸。

    夏七月一直以来便知道人言可畏,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在这些世家女子中不会太受欢迎,可她还从来没有暴露在如此一大片不友好的目光中,自小便有些内向社恐的她一时愣住,脚步往后缩了缩,想要回头,却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林婉芸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身后抵住了她的后背,腰杆站的笔挺,笑容得体有度:“正是。”

    “老四去过她那酒馆看过几回戏,每次回来都夸赞不绝,夸的本宫也十分好奇,只好将戏班子接进宫来,有幸看了一场。戏作者的眼见学识,让本宫自愧不如。”

    “这文采本宫喜欢得紧,况且她上次还相助陆大将军救驾有功,陛下也称赞一番,亲封南华县主,这个称号,莫非有人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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