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人来后的第三天清晨,夏七月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醒的。

    红药脸上的神情,和每次遇到有人为难的时候叶藏脸上的表情可真是越来越像,夏七月揉揉眼睛坐起来,处变不惊道:“说吧,又是什么事情?”

    这次红药的表情看起来比往常的事情都严重些,她面露急色,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几分:“少夫人,外头站着黄家和吕家的小姐,还有龙城府尹的人,说……要抓齐先生回去查案。”

    “抓齐风?”

    这么多次闹事的,终于有一次戳在了夏七月的软肋上,她“噌”地一声站起来问道:“可有说什么理由?龙城府尹抓人也得走流程吧?”

    “说是为了调查上一任龙城府尹的死因,他们发现齐先生没有公凭,有有人举报他与那刺客眉眼很像,因此要把他羁押走。”

    公凭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件,是证明每一个子民身份的信息,从齐风的爹被冤死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是没有公凭的了,那个时候起,他便低调谨慎的活着,直到遇到了夏七月,为了保护她,站在了龙城权贵的面前。

    是她把齐风推到了光天化日太阳底下的。

    夏七月对红药道:“你去告诉齐大哥,让他从后院赶紧走,我去前门拖住他们。”

    “没用的。”外头传来齐风的声音,夏七月一开门,发现他正守在门口:“他们的人把整个院子都围起来了,是有备而来。”

    “那……那我就想个办法让他们把人撤走,总之你不能露面,去侧门找机会逃走。”

    “他们只是为了抓我,没必要让陆府跟着陷进去,况且人确实是我杀的……”

    “那是他该死!”夏七月怕齐风真的头脑一热出去认罪,情急之下提高了音量:“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发现,所以我现在不可能放你出去,陆府好歹是一品将军府,不是龙城府衙说闯就能闯的,你找洛管家让他带你躲好,我出去会会他们。”

    齐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夏七月坚定的眼神下住了口,沉吟良久,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今天是陆定远、林澄碧,或者是陆止战三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站在这里,龙城府衙都坚决闯不进这陆府来,可轮到她自己……夏七月毫无底气。

    门口排列着黄家和吕家的两辆马车,一个头头模样的人就守在城门口,看见夏七月还是依例行了个礼,公事公办道:“陆少夫人,有人检举在陆府看到了之前一桩疑案的杀人凶手,还望少夫人将嫌犯带出,配合我们调查。”

    “呵呵……大人可真是会看人下菜碟,之前七公主的人来闹事,都快在我的店里杀人了,也不见龙城府尹有什么动作,如今只是接到了一个小小的检举,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府尹大人嫌贫爱富,巴结贵人呢。”

    那头目的脸色变了变,笑了笑道:“安康街距离府衙较远,一时巡逻的人没有看到,也是有原因的,还望少夫人莫要为难,将疑犯带出来随我们走。”

    许是见迟迟还没有动静,黄吕两家的马车动了动,黄皎莺和吕霞衣齐齐下了车来,黄皎莺一看到夏七月,白眼就往天上翻,出言嘲讽道:“几月不见,怎么有些人还和疑犯搅合到一起去了,不愧是贱籍出身的,看来平日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夏七月看一眼一旁幸灾乐祸的吕霞衣,不落下风:“那也总比有些人天天蠢到被人当枪使的好,吕家现在都快成叛军了,你怎么还敢跟她凑合到一起,也不怕你爹受牵连。”

    黄皎莺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回头看吕霞衣。

    这件事本身就是吕霞衣发现了端倪,想拖黄皎莺一起来为难夏七月,此时被夏七月戳破,只好尴尬解释道:“你别听她挑拨,我爹原来与龙城府尹关系极好,我经常随爹爹去做客,去年张贴出来那画像我在府衙见过很多份,那眉眼有□□成像,我早就觉得她身边这侍卫来历不对,昨日一回想起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

    接着,不等黄皎莺说什么,她又冲那府尹头目喊:“快点进去搜人,你们案子不想破了?”

    “我看谁敢!”夏七月心中一急,身上竟确实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凌厉之气,“这里是一品将军府,岂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

    那小头目被夏七月和吕霞衣架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原本听说陆家少夫人自民间来,以为夏七月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如今发现这少夫人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思来想去,还是陪笑道:“少夫人勿怪,只是我们查得夫人身边这侍卫确实没有公凭,这没有公凭本就蹊跷,又和那疑犯长得有几分相似,我们公事公办,只带他回去问个话,若是没问题,再全须全尾的给您放出来。”

    这头目也是个精明的,说到了关键之处,齐风没有公凭是个无解的死结,正当夏七月绞尽脑汁想找借口无果,已经开始盘算和官府公然对抗会有什么后果的时候,东边街口突然响起一串“哒哒”的马蹄声,接着,一道低沉但清朗的声音如天降救星般响起:“他的公凭在我千机营中,莫非陆家安排人手,也得和龙城府尹报备了?”

    夏七月吃惊回头,来人一身暗银铠甲,身姿挺拔如松,坐在一匹通体全黑,唯额间雪白的战马身上,眉如远山目如朗星,面上虽多了几丝沧桑,却更像是拉近与人间距离的点缀。

    是陆止战回来了。

    在这一刻,夏七月好像突然理解了“家人”的意义:她的家人回来了,有人为她撑腰了。

    那府衙的小头目看见陆止战,好像看见了天神下凡,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绊绊半天,终于在陆止战目光斜过来的时候,结巴道:“不、不用……”

    黄皎莺和吕霞衣似乎也没想到陆止战会在这个关头回来,黄皎莺呆呆地看着陆止战下马,长腿跨了两步便上了台阶,走到夏七月面前,将自己的长剑交到了她手中,接着轻声道:“我刚回城,等下进宫述职,夫人替我收一下。”

    夏七月愣愣接过,陆止战这把剑乃是上好玄铁打造,颇有些分量,但好在夏七月勤于锻炼,身体也不像那些弱柳扶风的世家小姐,因此倒是牢牢接住了。

    陆止战挑挑眉毛。

    他背对着街边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二人这一番动作,如多年夫妻般自然,看得黄皎莺又妒忌又恨,只得对那小吏道:“他说有公凭就有公凭了?你不查清楚?”

    “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陆止战对夏七月撂下八个字后,重新回头上马,不看黄皎莺也不看那小吏,只是对跟在身后的陆小五道:“小五,你去校场,把齐风的公凭取来送去府衙,给府尹大人好好看看,以后再有谁为此事闹事,就是和我陆家过不去了。”

    “天呐七月,他从回来到咱们离开,除了你可再没看过别人了!”

    “他跟你说‘这里有我’哎!”

    “他甚至老早就帮齐大哥准备好公凭了哎!”

    “他……”

    “马兰,你是不是想回归去来接着跟你哥哥嫂子住一起?”

    马兰捂住嘴巴,眼睛里还是一副“嗑到了”的样子往外冒星星。

    夏七月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陆止战手上的剑,心中思绪翻涌:他早就调查了齐风的身份,可为何当时没有将他抓起来,反而还给他造了个公凭?

    陆小五手脚很快,夏七月在陆止战房间放下剑,并没有等太久,便等到了拿着公凭回府的陆小五,他看见夏七月先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不必多那些虚礼。”夏七月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拿过他手上的公凭道:“我且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陆小五眨眨眼:“齐先生一直是千机营的秘密暗卫,受少将军密令,跟在少夫人身边保护少夫人的呀。”

    “啧,眼下就你我两个人,说实话。”

    “哦。”陆小五瓮声瓮气:“是成亲前一日,少将军在百忙之中想到了少夫人,又从少夫人身上想起了之前调查过的案件,便让我去给齐先生造一纸公凭。”

    “你们什么时候调查的齐风?”

    “少将军与少夫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少将军就让我们去调查前龙城府尹被灭门一案,和前前龙城府尹贪污灭门案了。”

    夏七月:“……”

    所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都带着一个他清清楚楚知道的罪犯,在他面前反复蹦跶?

    “这公凭少夫人看完了的话,我就拿回千机营去了。”

    夏七月将那公凭上的文字逐字逐句读过,然后笑了笑道:“你且等一下,我拿给最该看的人看一眼。”

    夏七月住在陆止战院子中的一个偏院,偏院再往后,有两个原本放杂货的房间,成亲之后林澄碧命人收拾出来,离她近的给马兰红药,远的那间留给了齐风。

    寻常不练剑的时候,齐风多半在房间中休息,不愿出门与人产生交集,但今日夏七月一回云起院,便发现齐风等在院门口,看到她回来,他有些急切地问:“听说陆……少将军给我造了个公凭?”

    “是。”夏七月将那纸公凭从怀中拿出,笑道:“从此以后,你可就是千机营的暗卫,不会再有人质疑你的身份了。”

    齐风将公凭接过,只是呆呆看着。

    夏七月大概能懂这种心情,虽然齐风一直面上表现的不甚在意,但又有谁会愿意丢掉自己的身份,一辈子像无根浮萍一样偷偷生活着?

    这纸公凭不仅在今日解了齐风的困境,更让那个十岁就丧失了堂堂正正活在世上的资格的少年,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机会。

    陆止战不仅调查了齐风做过什么,难能可贵的是他同时也调查了齐风为什么这样做,这份不独断的心性,倒是让夏七月心间一暖,有些感动。

    “我应该去谢谢他。”

    半晌后,齐风道。

    他将公凭小心折好,还给了夏七月:“不过显然,他并不是为了我才这么做,而是因为我是你的侍卫,他是为了你。”

    夏七月哑然。

    这才是她从陆府门口回来后,心里一直觉得别扭的地方,她本以为她和陆止战只要维持这一年的表面夫妻,其他事情上可以没有任何联系,可现在看来,陆止战好像并不是这样想。

    成亲了之后,他就真的好像把她划入了“自己人”的阵列,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不应该是这样的,等他从宫中回来,我要同他说清楚。”夏七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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