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一些,宁储也到了。

    一屋子的人,围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说想吃猪皮冻了,心里梦里都记挂着这一口。又埋怨戴远知,满平城就找不出一个厨子来,连猪皮冻都做得那么不像样,能有多大能耐。

    戴远知静静听着她数落。老太太的嘴挑,他是知道的,吃要吃最好的,最正宗的。大大小小的厨师换遍了,满平城也难找出一个让老太太称心如意的厨子来,他就差登报纸,面向全国聘请了。

    宁储说,要不把我的厨子叫过来。老太太没给面子,说他那个厨子也不怎么样。

    宁储抓抓头发,看看戴远知,又看看床榻上的老太太,无奈道,能让您老人家都满意的厨子,我看真得让戴兄连夜登报了。

    可就算连夜登报也来不及了。此情此景让茉莉再次联想到多年前的那一晚,奶奶说想吃一口芡实糕,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家乡的芡实糕了。在那个风雨交加风沙琳琅的夜晚,爸爸去哪里买芡实糕啊。奶奶闭上眼睛,深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轻轻说了句,算了。

    和父亲一样,茉莉也永难忘怀那一幕。眼下,历史重演,老太太只是想吃一口家乡的猪皮冻,却无一人能办到。原来,无所不能的戴先生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她鼻头一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这一刻,她是多么想圆满老太太的愿望,不是为了帮他解决难题,而是出自孙女对奶奶的真切感情。

    终于,她开口了:“猪皮冻我会做,以前跟我妈学过,她做得一手好菜,兴许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之际,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纷纷投注向她,也包括那两道别样的注视。茉莉清楚地记得,曾对他提到过她的亲生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否会怀疑,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怎么学会做猪皮冻的?她没有告诉过他,她还有后妈。

    武罗眼睛一亮,就差拍手叫好了:“还是茉莉姑娘最贴心,老太太疼你,只要是你做的,哪怕是砒霜,她一准能……”

    后面那半句话被戴远知扫过来的一记眼风硬生生憋回肚里。

    武罗双手交叉捂住嘴巴,不敢多话了。

    老太太握着茉莉的手,眉梢眼角都泛起笑意,连说两声“好”。

    茉莉起身去厨房。

    戴远知给武罗使了个眼色。

    武罗立马会意,连忙说道:“茉莉姑娘,您需要什么跟我说,我给您打下手。”

    茉莉轻轻说了声谢谢。在那人的目光里,她垂着眼,全无表情地擦身而过。假装没有注意到刚刚的小细节。

    *

    做菜烧饭是最能让人静下心来,也最考验动手能力的细致活儿。猪皮冻是一道寻常菜,做起来并不难,但要做的好吃,做的正宗,却很是考验厨子的手艺和细心程度。

    茉莉让厨房准备了一整块猪皮,另,生姜,大蒜,葱,辣椒,酱油,黄酒少许。以及,八角,茴香,桂皮,香叶,花椒等十二种香料。

    猪皮加佐料,焯一遍水,趁热乎去毛去油膘,只需要留下一张薄薄的皮。

    茉莉心一沉下去做事,就会全身心扑进去,沉浸在其中,忘记周遭的种种。光是去猪皮上的毛刺就花了大半个小时,武罗在旁边看的费神,嘀咕道:“茉莉姑娘,我看差不多了吧,也不用太干净。”

    茉莉低头拔刺,闻言笑了笑,耐心解释:“不拔干净影响口感。武罗,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可以不用在这守着的。”

    “那怎么行呢,戴先生交代了。”

    茉莉手上顿了下,没有说话。接着继续干活。过了会儿,她伸手去问武罗要工具:“武罗,把剪刀递给我一下。”

    耳边没有回应。茉莉这才发现,周围静得异常,正待她疑窦丛生时,剪刀的刀柄轻轻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茉莉似有预感般的抬起头去。

    戴远知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像个鬼影儿似的不出声,手里握着武罗送过来的剪刀,单手抓剪刀中部,刀尖对着自己。

    茉莉收回手,转向武罗,温和地说道:“武罗,剪刀。”

    武罗大气不敢喘一下,憋红着脸,杵着没动。

    戴远知食指穿过刀柄中空部位,勾着悬空的剪刀拎给武罗,示意他交给茉莉,自己则歪靠在一侧的台沿边,微微俯身,与她拉近了些距离,垂下眼低声说:“我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

    茉莉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手中的刀,将猪皮剪成均匀的两张,开始去皮下油脂,只有把这层油脂去掉,才能去掉膻味。

    她眼也没抬,安静说道:“戴先生不用道歉的,那天如果不是你的宽宏大量,我们也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嘴上虽这么说着,手里的刀不眨眼,刺啦地划破了半张皮,幸亏避得快,差点就伤到手指。

    戴远知只是平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个当下,他的一句话或者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引得她不慎误伤自己。

    待见她无碍,戴远知才气乐般轻笑了一下:“我们?你和他认识才多久?”

    茉莉发现自己无法再做到心如止水,也不能够再一心二用,索性放下了刀,把猪皮浸入冷水里洗净,一边淡淡道:“我与戴先生也没认识多久。”

    这句话的杀伤力足够强到,让戴远知好几秒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早知道的,这人看着小小的,安安静静,柔柔和和的,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脾气不小,有个性的很。像小猫的爪子,平时收敛着,到了挠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藏着。

    他倒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置这口气,但当下还是被气的胃疼。虽然平日里幺妹没少气他,终归和茉莉有所不同,不是随便哄两句就能哄好的。

    感情上的事情,一旦较真起来动了真格,伤筋动骨,没完没了,肝肠寸断,痛苦不迭。

    戴远知没呆多久便离开了。

    厨师在另一端颠着一口大锅炒油爆大虾,香味四溢中,武罗叹出一口气,似埋怨,又似不平般说道:“茉莉姑娘真不是我说,你这是何苦呢,既为难戴先生,也为难了自己。”

    茉莉手握着刀柄,麻木地看着自己刮掉剩余那张猪皮底下的油脂,强忍住泪意,一句话也没有说。

    武罗怎么会懂呢?他看到的只是她不领戴远知的情,还要为难他,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她也不知道郁结在心口的这股闷气从何而来,要如何才能散去。

    *

    戴远知出来后,路上遇到了林扶摇。她正打算去厨房看看茉莉,顺便弄点东西垫垫肚子,下午开完会就赶过来了,到这会儿只吃了几块糕点和水果,压根不够饱腹。晚饭还不知道要到几点,再不吃点高热量的东西,她准疯。

    看到戴远知从厨房的方向过来,林扶摇忍不住开涮起他来:“没想到戴老板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戴远知刚在里面被气笑出来,这会儿已经气不动了,连名带姓语气平静地喊了一声林扶摇的原名:“林安蕊。”

    这名字对林扶摇来说是一个忌讳,她从小不喜欢这个名字,太过文弱,和她本身的性格不相匹配。尤其是这个蕊字,最不喜欢,早在上高中就改掉了名字。

    这招果然对林扶摇有用,她又惊又气,在原地楞了两秒后,视线移到戴远知的右腿上,慢悠悠道:“我最近可是没少听你戴老二的光荣事迹,先是去灾区废了一条腿,然后在酒吧英雄救美,哦,不对,应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闹得满城风雨。啧啧,啧啧,这可真少见啊,”停了停,林扶摇正色起来,声音也放低了不少,“你真的打算拔掉于家了,早前你不答应得好好的,对于长东承诺过不动于少允的吗?”

    也正因为此,当时才得以稳住于家,让于长东助了他一臂之力。

    戴远知敛起神色。

    林扶摇等了等,没听到他回应此事,倒也习惯,戴远知向来如此,行事通常都有自己的盘算和计划,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也难以撬开他的嘴。

    林扶摇和戴沛的看法一致,觉得他此举太贸然。

    “在这个节骨眼里动于少允,你考虑清楚了吗?”她忍不住说道,“我听说最近于长东有大动作,况且,你在美国的基金公司出了事,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你也知道,那祖宗是于长东的心患,对他没什么要求,唯独希望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的,你这么连根拔除,未免太狠了一点,不仅不给那老狐狸留后路,也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素来,这就是戴远知的行事风格,林扶摇也了解,但是这一次,就连她也认为太狠辣了,他完全可以不用动于少允。

    良久,戴远知才开口:“以前是以前,可以放任他胡作非为,正因为没人能管他,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借着我的名头,树大招风,我再不管,早晚有一天会出祸事。到那时候,也不见得我能力挽狂澜,这步棋总是要走的。”

    林扶摇不说话了,望向廊外的风雪。

    风很大,呜呜作响,雪铺天盖地地从昏沉的天幕上洒向地面。

    林扶摇笑道:“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不同,南方的雪一落到地面就化了,就算是下雪天也是湿哒哒的,路面上结不起冰来。”

    戴远知也一同望过去。

    他对南方的雪没什么印象。

    香港的冬天是不曾下雪的。那年随林扶摇去往江南她老家,也赶在秋天到来之前回来的。出差倒不少去南方,但也只是行色匆匆走马观花般的一闪而过,他到那里总归只是个过客。况且南方冬天的雪景,也不是每回去都有的,真要凭运气才能邂逅。

    林扶摇转开了话题:“不是说最近要动身去拉斯维加斯?”

    “圣诞节过后再看吧。”

    隔了好几秒,林扶摇略带沙哑的烟嗓,夹杂在平城琳琅的风雪里,静静地说道:“以前你孤身一人,如同堡垒般没有弱点,不可攻破,但现在,你有了软肋和弱点。从你答应爷爷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哪怕对许家只是尽了义务,那也已经成为了你的软肋。戴老板,你后面的路会更艰难。”

    话音刚一落,戴远知注意到林扶摇的视线在他身后某个角落的方向微微一停,他疑心正要去看,便见林扶摇微微耸了耸肩,表示遗憾的语气:“刚刚好像过去了一道倩影,小姑娘可能听到我们的谈话的内容了。”

    戴远知扭过头去看,后面是一座假山,连着的走廊拐角,再过去就是通往三条出口的通道,那儿早已没了人影。

    林扶摇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她不过就是你的责任而已,还怕她听到似的,整的这么紧张。”

    这分明是一句取笑的话,戴远知并没有反驳,一记淡淡的,无奈的,带着几分轻嘲的笑意自嘴角溢出。

    *

    茉莉做的猪皮冻成了这晚餐桌最大的主角,虽然她自己觉得做的只是尚能入口,可老太太却吃的喜不自禁,眉开眼笑,一顿的好夸,这满桌的人也跟着夸,面子完全不落。让她一时分不清,她的手艺是真的更上一层楼了,还是被捧场的。

    自从那日生日宴后,老太太这屋里难得像今天这么热闹了,几个小辈变着花样逗她开心,林扶摇虽是南方人,性格却活脱脱一个北方人,和宁储两个,再加一个武罗,偶尔戴远知也插上几句,戏台子都省得搭,几个人把场子全包圆了。老人家心情也好,虽精神不济,但一整晚笑容就没有从脸上消失过。

    饭后,宁储提议打两圈麻将再走,省的老太太一个人孤零零的。

    在场的这几人,除了茉莉之外,都是打牌的好手。几人便在老太太的塌边围了一圈,老太太兴致倒是高的,但体力跟不上,只能看着他们玩。

    上次在老太太这里,茉莉学了点皮毛,回想起那次,也都赖在戴远知在旁教。

    这次她并没有打算参与进去,靠在老太太旁边,听着麻将声热热闹闹地在桌上翻动着,武罗笑道:“黄姑娘,你不打麻将,真的是失去了做人的快乐。”

    茉莉只是笑了笑。她向来对牌桌上的事情没有兴趣,她家里没这个氛围,从小没有人教她,错失了培养兴趣的阶段,后来会学也是因为那个人打牌一流,才产生了想学的念头。

    老太太酷爱这项娱乐,就算是如今病的卧榻不起,也要吊着精力看牌桌上的厮杀,话都说不全了,还要在茉莉耳边絮絮念叨,谁打得真好,谁手气太臭。

    茉莉虽对麻将一知半解,但也不难看出戴远知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就连林扶摇也难压住他的气势。几局下来,从头胡到尾。大概是玩腻了,或者说是没有与之匹敌的对手,毕竟这里唯一能和他对抗的宋老太太玩不了,显得兴致缺缺起来。

    玩了三局后,戴远知靠在椅背上,长指按压着眼眶和太阳穴,似乎是乏了。

    茉莉撑着额角,虽然眼睛盯着牌桌,思绪却飘远了。飘着飘着,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同她讲话。茉莉懵懵地收回神思,聚焦眼神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戴远知侧过了头,问她:“要不要试试?”

    老太太轻轻推推她的手,示意她玩两局。

    戴远知站起身,给她让了座。

    茉莉犹豫着要不要去的时候。

    武罗说:“黄姑娘,干坐着看我们玩多无聊,来玩一会儿吧,动动脑,不容易打瞌睡。”

    林扶摇朝她招手:“别怕,我们会让着你的,再不济,戴老板也会教。”

    事实上,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教她打牌了,理应是驾轻就熟的。

    茉莉坐下时,脑子里这样乱糟糟地想着。自动麻将桌已将牌洗好,她动作机械地去抓牌,筑好长城。

    轮到茉莉摸牌时,她的大脑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放牌,一边不停地算牌,寻思着该出哪张牌时,身后有人俯身下来,随着阴影降落,笼罩住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牌,醇厚的嗓音掉落在耳边:“舍五条。”

    茉莉思绪一顿。

    她知道该听他的,可当时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打出了旁边那张牌。

    赢不赢牌对她来说并不是最终目的。

    戴远知只是看了眼她,并未说什么。

    在这之后的两轮,无论他给什么指示,茉莉只按自己的想法来。

    到了第三轮,戴远知改变了策略,提示的已不再是他想让她出的那张牌,而是根据她的出牌思路,预判了她的预判。

    茉莉一面惊讶着,他仿佛和自己有那么点心灵感应是怎么回事,另一面内心又不想承认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于是便要反着来,选择除他选的那张牌之外,最合适的出牌。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她每次最后选择舍出去的那张牌,才是戴远知真正想让她出的。

    就这样,茉莉一连胡了两局,自己都有些惊讶今晚的运气实在好得过头。

    牌局结束已至深夜,老太太留茉莉多坐一会儿,有话要对她说。

    武罗最后一个离开,将大厅的门从外面关上,隔绝了肆虐的北风,温暖的室内只留下静谧的空气和爷孙二人。

    这个晚上,老太太同茉莉讲了那个她怀揣了一辈子的“秘密”,有关于许颜秋的身世,许家与戴家的关系。许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抵偿了戴家整个家族,这才有了如今的戴家。

    只要戴家还在一天,就有义务照顾和守护许家的后人。

    这是戴家世世代代都欠着许家的,也是戴远知这一辈子必须履行的责任。

    茉莉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戴先生对她的温情,对她的好,出处全在这里。

    “可是戴先生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这是茉莉的疑问。

    宋凤霖叹着气:“他有他的苦衷和无奈。他不能告诉你,是因为他身边并不太平,无论是戴家内部,还是他在社会上树立的仇敌,很多人都在找许家的后人,不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是拿此要挟,外面的人想要挟戴家,里面的人想要挟他。这些事统统告诉你了,你晚上能睡得好吗?茉莉,他现在的处境,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艰难。但是,戴先生是不能够倒下的,戴家需要他,整个社会也需要他。你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宋凤霖说的很慢,每一个字眼都像针一样扎进茉莉的心里。

    刚才在走廊上,依稀听到两人的说话内容,现在,她终于能慢慢地将残缺的图案拼凑一个大概的轮廓。

    她从来不曾想过,也不知道,原来她的身份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危机。

    茉莉摇摇头。

    她心里很乱,千头万绪中整理不出来一个所以然。唯一只是觉得,她或许不该来相认的,当初的一念之差,那一点点小小的贪心,是她这二十几年人生当中,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竟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当初如果没有这个开始,只要她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许颜秋就是她的奶奶,那么戴先生永远都还是那个无人可撼动的戴先生,他不会有后顾之忧,更不会有软肋。

    她低低的,轻轻的说道:“奶奶,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应该……”

    宋凤霖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枯槁的手摸着茉莉一头长长的卷发:“如果你不来,我才要抱憾终身,这就是命,你的命,也是戴先生的命。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内疚,茉莉,奶奶的好孩子,你要答应我,好好地活着,为自己而活,不要为任何人愧疚,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也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奶奶知道你的心意,你心里是有他的……”

    茉莉心跳剧烈起来,像是少女心事被戳破一般:“奶奶,你什么时候……”

    宋凤霖笑着道:“我活了一辈子,你们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

    茉莉垂下眼去,手指不自觉揪紧了被子。

    宋凤霖浑浊的眼睛看着茉莉,胸口起伏,她每说一句话都几乎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止不住不说:“但你不要忘了,他是你的长辈,你们是叔侄关系,虽然没有血缘,但这都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不能乱了伦理。茉莉,戴先生这世注定是要护着你的,将来他的孩子会守护你的孩子,这是传承,一代又一代,不会停歇。只有一件事,你万万要记住了,戴家的门你不能踏入,你的孩子也不能踏入,绝对不能,你奶奶不会允许,我也不允许,你现在还小,以后,你会知道的……”

    “就算你怨恨奶奶,奶奶也只能让你怨恨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走我们的老路了……”

    茉莉不停摇头,泪水汹涌滑落,哭得梨花带雨,只是一个劲地说:“我不怨恨奶奶,我知道奶奶都是为我好,我知道,我答应奶奶,我不会的……不会的……”

    这眼泪里藏了太多复杂的感情。

    每说一句话,仿佛在心口剜开一刀,疼得抽气。

    ……

    待老太太睡下后,茉莉才静悄悄地出了房门。

    低头将门轻轻关上,转头离开时,被人攥紧了手臂,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中,被拉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屋里黑着。

    她仰起头,鼻尖还留着风雪的味道。

    那人背靠房门,走廊上摇曳的灯光落满他漆黑的眼瞳深处,目光深然而卓然,低头俯视着她。

    他还没有走?

    跳动的心蓦然地安静了下来。昏昧的光线里,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压抑的感情在蔓延铺开。

    她想到了老太太的话,那还没愈合的暗疾,如同被再次撕裂的伤口,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滚落在余留着泪痕的脸颊上。

    廊檐上的灯笼在风里打着转,暗淡的光线自门窗外折射进来,融进晶莹的泪珠里。

    四周围静得可怕,风扑打着灯笼,响声越发清晰。视线里,茉莉看到男人喉结轻滚。

    耳边,落下一句滚烫耳语。

    “怎么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指尖温柔拂过脸颊时,茉莉像是被蛰了一下,意识从混沌中抽离,想到自己答应过老太太的话。

    也记得他那字字铿锵的承诺。

    茉莉下意识撇过脸,躲开他的触碰。

    动作顿在半空,而后收回手。

    空气里传来他低不可闻的叹息声,似笑又非笑。

    “真打算跟我置一辈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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