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错话的人

    在我和光希排练完的那天之后,光希对我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几乎和她形影不离的那两个朋友,经常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想我除了抢了她的一次排练机会外,应该没有做什么别的事了,所以我在想,她们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了那个无言的黄昏下,暗流涌动的一些东西。

    那光希呢?

    我不擅长猜测别人的想法,对我来说,那就好像是在大海中找到特定的一滴水一样困难,就算真的要找,它也早就和整个大海溶为一体了,又要怎么单独把它找出来呢?我想最好就是维持现状,因为我之前的做法已经被证明是可行的,那就这样好了。

    我这样对我自己说,可是我无法阻止海水逆流漫过脚踝,浸没我。

    我知道光希和玲王认识很久了,他们从高一开始就认识了,相似的两个人成为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再加上光希对别人似乎没有什么距离感,于是我总是觉得她和别人很亲密。

    “她的朋友太多了。”我说。

    “毕竟凪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所以可能体会不到呢。”玲王说。虽然我没说是谁,不过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光希是受到瞩目才能活下去的生物。”

    “玲王好了解光希。”

    “你跟她一个班你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喂喂,你不是吧,连我的醋你也要吃,我有什么好醋的。我们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她跟全校的人都是朋友,凪你明白这一点吗?”

    我点头。我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她的朋友太多了。”我再次说。

    玲王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我和她很像,像我们这种人,是不会去注意角落里的生物的,不管怎么样,都至少要自己先到我们面前来。”

    “真难搞。”

    比起“麻烦”,我第一个浮现的是“难搞”。“麻烦”对我来说意味着我可能不会去做,但是“难搞”却是意味着我已经决定要去做了。要是这么对光希说,说我决定让你再也忘不掉我,我要成为在你身边所有人里最特殊的那个存在,她会不会惊讶到以为第二天地球就要毁灭了呢?好想知道啊,她的表情。

    排练的这段时间,光希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到天台来。

    “玲王把我从学生会办公室赶出来了,我失去了我的沙发,我要来这里睡觉了,”她抱着抱枕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推了推我,“边上挪点,给我空点位。”

    “好凶哦。”我说,同时真的往旁边挪了点。

    “我也不想,但是我现在好累好困,脾气不好,你乖乖听话。”

    她打着哈欠,迅速地脱下外套铺在地上,往阴凉的角落一靠,抱着她的抱枕就睡着了。

    什么嘛,还以为她要躺着才拿了枕头,结果只是因为睡觉必须抱着点东西吗?我看了空出来的好大一块位置,又挪了回去。

    秋日正午的阳光不浓不淡地铺洒开来,暖暖的,柔柔的,看久了也不晃眼,反而让人昏昏欲睡了。光希就睡得很舒服。我盯着她看,从她柔软的红发一路描摹到她放松的眉眼,看得我也像是要融化在这阳光中,变成软软的一团棉花了。

    我很喜欢和她相处的时刻,不过后面她就不来了。

    我代替玲王排练的那一次之后,她说都排练得差不多了,她也不用继续这样高强度连轴转了,虽然偶像工作那边还得继续,但是舞台剧这边可以告一段落了,中午就不用来天台补觉了。

    骗人。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八风不动。

    果然是演戏的好苗子,谎言也好,表情也好,所有动作也好,都诠释得那么完美,好像她说的是真的一样。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任何能够留下她的理由。

    于是她就越走越远了。

    其实好像只有我有这种感觉,其他人似乎都觉得她还是“大家的光希”,在舞台剧表演完后,她甚至变成了全校的王子殿下。经常有女生说完“老公就是老公,老公不分性别”后来找我旁敲侧击地问她的消息,好麻烦,这种事情她们不能自己去问吗?一直来找我,就好像一直在提醒我,我和光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亲密一样。

    光希其实还是会来找我,而我去找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过我。但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就好像是天际的流星,就算只是在我身上停留那么短暂的一瞬,也足以照亮一切。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这光芒被隐去了,只剩下公式化的笑容。只要发现我在看她,她就会对我扬起非常完美的笑脸,那笑脸让你觉得你完全被她打动了,而你被她打动了,就不会不喜欢她。但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东西。

    “不要再笑了。”我说。

    她饱含笑意的声音突然停下了,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不知所措道:“是我太吵吗?”

    “不是,只是不要再这样对我笑了。”

    她下意识地扬起嘴角,又突然停住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任何话语,就好像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场噩梦一样,整个人黯淡了下去,透着一股茫然和无措。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的性格就是比较喜欢说话,可能会不小心就吵到你了。就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喜欢之类的,你就告诉我好吗?就直接告诉我,不用考虑我的心情的,”她慌乱地向我解释,“只有这一次吗?以前有吗?天啊,如果以前也有的话,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以后都告诉我好吗?我会注意的。”

    “不是……不需要这样,光希从来没有吵到我,就只是不要再对我这样笑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只想想让她不用这么完美,她面对我不需要这么完美,我想要看到她更加生动的表情,只面对我才会有的,那双生动的湿润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会让她难过呢?

    “我知道的,凪应该是觉得忍忍就过去了,我以后真的会注意的,绝对会注意的。下次觉得不喜欢也要告诉我。”

    我无言地看着她,感到秋天的寒意终于姗姗来迟,降临在我们身上,她的红发像是微弱的火苗一样在风中摇曳,下一秒就会被吹熄。她那么不安,一直在等待我点头,于是我说好的,她松了一口气。

    我们之前的氛围好像又恢复了,只是周围变得好安静,只有秋风瑟瑟,在空洞地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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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错事的人

    我现在回想起来,最开始应该是在很早的时候,那时我还很喜欢去足球部找他,偶尔去得晚了,他们训练已经结束了,就会聚在那里聊各种不着边际的话题。凪总是单方面地屏蔽这些话题,我去门口招一招手,他就扔下那群人和我一起走了。

    不过有一次我离得老远就听到他们在讨论喜欢的人的类型,我想果然是男高中生,这种经典话题只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我对凪的回答很感兴趣,我想之前每一次我都在话题半途把他截走了,如果这一次再晚一点过去,能不能听到凪被他们磨得没办法了的回答呢?

    虽然偷偷摸摸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想知道凪的回答的欲望战胜了我心中的其他一切,我就在他们更衣室附近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摆好了姿势,让我刚好能够听到他们说话,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我还能假装是走进来找人。

    “今天绝对要让你说出来!不说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哇,刚好赶上关键剧情。我留神起来。

    一群男生在起哄,我在里面仔细分辨随时可能出现的凪的声音,同时祈祷现在不要有任何人来到这条走廊,让我能顺利地得到我想要的回答——我都不顾形象在偷听了,如果不顺利,我今天真的会旁敲侧击地问出来的。

    凪好像终于是没办法了,自暴自弃地给了一个回答。

    “可以把我放在一边不管的人。”

    我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这么说。

    得到了答案的我想赶快把这件事结束,不然让人发现我在偷听就不好了,于是我刻意弄出了比较大的动静,果然听到里面的人安静下来。

    我敲敲门,说:“我找凪,我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见他出来,他在这里吗?”

    里面一阵手忙脚乱的衣料簌簌声,过了一会儿,凪打开了门,说:“光希今天来好晚,我等了好久。我们走吧。”

    “那下次我早一点。我还在门口等了好久,还以为你走了,不死心才来这里找你的。”

    “哦,那我下次去门口等你。”

    凪很自然地约好了下次,不过我说太晚了就不用等了,以后我要是来找他会给他发消息。

    我那时想,虽然不是本意,但是这样突然到来,果然还是会不小心听到一些别人可能不想让我听到的话,所以我后面就不来足球部这边了,说会发消息给凪,也一次都没有发过。

    其实凪的理想型和我完全相反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用担心友情变质。对我来说,朋友变恋人简直算是感情降级,我很多可以和朋友做的事,对朋友说的话,面对恋人就都做不出了,这就是完完全全的降级!

    我面对喜欢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地装出一副完美的样子,话语总是甜蜜的,微笑总是明艳的,姿态总是优雅的。阳菜和里奈有幸围观过——或许对她们来说算是不幸——说我那段时间跟个假人似的,一个会出现在喜欢的人身边的微笑天使摆件。我觉得她们说得过分了,她们说她们说得还轻了。

    但是完美有什么不对!那些人就是喜欢这样的我啊!

    反正我不听劝,我甚至一点都不改。

    我和凪相处起来很舒服,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爱情,两个人都不要有。

    其实我现在还在后悔,当时排练的时候,我应该要拒绝凪的提议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当时没有拒绝,而后面的发展全都超出了我的预想,朝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我觉得果然还是因为那天流淌的夕阳太温柔了,让我不小心忘却了其他人的存在,眼中只有躺在我面前的凪。他轻轻闭着双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只有我在为愈发明显的心跳声而慌乱。

    我那时在想什么?我想可惜凪的理想型不是我,但我又想幸好凪的理想型不是我,这样我还可以一直和他做朋友,以另一种方式一直和他在一起。

    我的计划挺好的,至少我单方面认为挺好的。

    期间里奈冷酷无情地指出了一点。“偶像期间不能恋爱吧。”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先声明,我的合同里没有写不能恋爱。如果我不谈恋爱,那是我符合了大众对于偶像这个职业的社会要求,但是就算我谈了,我也没有违反合同。我最后再声明一点,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为了找到证据,我甚至把手机上存的电子合同翻出来,一条一条念给里奈听。

    “我都没说是谁,你不要不打自招了。”里奈说。

    “可我觉得凪喜欢你。”阳菜说。

    “啊!”我怪叫一声,“你干嘛要提那个名字!”

    “那就叫他‘You Know Who’吧。我真的觉得他喜欢你。”

    “别说了,他喜欢的类型和我完全相反。”

    “你的准备做得比我想象中还要足。说来听听。”

    面对她们的逼问,我无奈把我偷听那段说了。阳菜坚持说遇到真爱之后理想型都可以见鬼去,我就是凪的真爱。我让她醒一醒,这么闲不如看看我的合同是不是真的对谈恋爱没有要求。

    “而且,可能连维持朋友关系都有点困难了。”我说。

    “你笑一个我看看。”里奈说。

    我对她笑了笑。

    “比你之前进步多了,没道理不喜欢啊。”里奈评价道。

    “没办法,每个人想的不一样,可能刚好就是不讨他的喜欢,”我说,“不过我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我太吵了。我还是很难想象有人不喜欢这个笑。我这样一张脸,加上这个笑容,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太吵了,被讨厌了,然后做什么都会被讨厌,恨屋及屋了。”

    “那没办法了,换一个吧。”里奈双手一摊,怂恿我用新恋情治疗失恋。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男人千千万,不行我就换。

    “但从我个人角度来说,虽然你的合同没写,但是你能不能至少断情绝欲一年,你的合同也就签了一年。”里奈真的看完了我的合同,并且对我提出了更加诚挚的建议。

    我觉得也行,投身事业也可以用来治疗失恋,更何况还没有恋上,只是朋友关系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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