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谈铮摇了摇祁纫夏的肩膀。

    “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的体温高得吓人,额头滚烫,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对于谈铮的焦急呼唤,只是从喉咙里应了声含糊不清的“嗯”。

    “你在发烧,知道吗?”谈铮皱着眉说,“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听见医院两字,祁纫夏终于有了点反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说:“……不去。”

    谈铮耐着性子劝她:“发烧最严重的时候,都在半夜。你现在的体温已经这么高了,如果不去医院,晚上不知道要烧成什么样子。”

    祁纫夏却摇头,勉强撑着坐起来,作势要下车:“家里有退烧药,吃一粒就好了。”

    她倒不是讳疾忌医,只是感冒发烧的时候,四肢本来就沉重,只想栽进被窝里睡觉,根本懒得动弹。

    谈铮堵在车门外,仍在试图说服:“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摸摸你的额头,多烫。”

    下午在会场里,祁纫夏已经有头昏脑涨的症状,此刻只觉得耳边像是裹了一层密闭无形的膜,根本听不进去谈铮的话。

    “我要回家……”她喃喃。

    “明天去医院……现在我想……回家。”

    听见这几声轻近乎呓语的话,谈铮忽然心软了。

    他记起来自己小时候,生病也不肯去医院,总觉得那里是个恐怖大于生机的地方,有几次被家里大人强行押着过去,生了病也要硬装出没病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

    不去就不去吧,谈铮想,有他在呢。

    万一真有什么事,再跑趟急诊就是了。

    “好好好,听你的。”他认输,“还能走吗?我送你上去。”

    祁纫夏挪动身体,扶着车门走出来,脚步明显有些虚浮。

    她这会儿的意识还算稍微清醒了些,没忘记最要紧的事情是逞强:“我可以,你不用……”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她整个人忽然身体一轻,竟是被谈铮拦腰抱了起来。

    “不用什么?”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祁纫夏浑身一僵,顷刻间,关节像是锈住一样。

    “放我下来。我能走。”她咬着牙,不肯退让。

    谈铮却已经迈开大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就到家门口。”他说,“你可以放轻松,把我当成……机器人。”

    祁纫夏听得眩晕。

    开什么玩笑,机器人可没有呼吸和体温。

    谈铮走得很稳,并不会使她感觉过分晃动,托着她膝弯和后背的手臂,毫无濒临力竭的颤抖,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调整位置,帮助她倚靠得更舒适。

    当机器人,真是屈才了。

    发烧带来的昏沉再度袭来,祁纫夏被谈铮带进了电梯,终于屈从于生理的不适,把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借一会儿。”她说。

    “多久都行。”

    谈铮低声回应她。

    肩膀上传来的重量,令谈铮感到格外安心。他知道,也许只有在今天这种时刻,祁纫夏才会有丁点依赖他,或许是走投无路的最后选择,但那又如何,他不在乎。

    电梯到达了祁纫夏的楼层。

    她还没有完全睡着,自己按指纹打开了门锁。

    家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谈铮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门口的凳子上,帮她换了室内拖鞋。

    “如果觉得累,就先睡会儿。”他跟着走进客厅,“晚饭弄好了,我再叫你起来。药得饭后吃。”

    祁纫夏的头越来越痛,扶着墙往卧室里走,脑袋里像是熬了一锅稠稠的粥,转也转不动,就这么歪歪斜斜走回了卧室,一头栽进柔软的床垫里,当即跌入了睡眠。

    谈铮在外面没闲着。

    他径直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查看,冷藏和冷冻区基本上半满,种类还算丰富,可以做一顿营养均衡的晚餐。

    于是取下手表,折起袖子,熟练地备菜开火。

    厨房和主卧隔着挺远的距离,况且卧室门紧闭,熟睡的祁纫夏听不见响动,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形同一个包裹的茧。

    临近晚上七点钟的时候,谈铮来敲门。

    窗帘拉得没有一丝缝隙,祁纫夏睁开眼,也只看到略浅一度的黑暗。

    她伸手去找手机,屏幕光亮突然,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立即锨开台灯。

    原来距离她离开酒店会场,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

    祁纫夏动作缓慢地起床,打开房门。

    一开门就是谈铮。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眉心还绷着,“吃饭前,先量体温。”

    睡了一觉,祁纫夏额头上稍微出了点汗,不过显然杯水车薪,体温计水银柱一窜,数字赫然是38.6。

    “还行吧,”祁纫夏轻描淡写,“都没够着高热的门槛。”

    谈铮盯着体温计,翻来覆去地看,终是无可奈何:“算了,先吃饭。饭后赶紧吃退烧药。”

    睡眠多少起了些疗愈的作用,至少祁纫夏的头痛确实舒缓了不少,大脑也清醒许多,只是身体仍然沉重,没太多力气。

    “都是你亲手做的?”

    看见餐桌上的四菜两粥,她微有诧异。

    谈铮替她拉开椅子,随后在对面坐下,头也不抬道:“是啊,我特意做得清淡,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粥是青菜瘦肉粥,菜品同样荤素搭配,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油星,但并不寡淡,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美味。

    看来厨艺又有进益了。

    祁纫夏抿着粥,心里如是想。

    两人相对无言,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晚饭,气氛倒也融洽。

    饭后,祁纫夏打开药柜,拿出还剩下半板的退烧药,和水吞了一片,而后给程影发消息,说自己明天上午大概不去公司,如果有急事,直接电话联系。

    没多久的功夫,谈铮收拾好残局,从厨房出来。

    祁纫夏裹着羊毛披肩,倦怠地缩在沙发上。退烧药还没有开始起效,她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得不咬着牙扛。

    “不舒服?”谈铮走近她,蹲在沙发前,“去睡吧,你的身体需要休养。”

    他犹豫几秒,又说:“我觉得,我今晚得留在这里。你病成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的。”

    祁纫夏沉默着和他对视,眼神很深,触不到底。

    她轻声说了句话。

    谈铮没听清,下意识靠得更近,问:“什么?”

    “……我想喝水。”

    这回听清了。

    谈铮拿过她的水杯,进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客卧在那边,阿姨打扫过。”

    祁纫夏捧着热水,转身进卧室之前,丢下这句话。

    谈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同意了。

    心里忽然安定下来,像阴天撑伞的人,终于迎来落雨。

    客卧在另一个方向,与主卧之间隔着偌大的客厅。谈铮开门进去,只见床品整洁,目之所及纤尘不染,几乎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该有的家具明明都有,但冥冥之中,就是透出来一种强烈的空旷感。

    谈铮对这房间并不陌生。

    他来过,起因缘由,有着不可言说的放肆。

    但现在显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谈铮揉揉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大脑,进卫生间找洗漱用品。

    镜子旁的储物柜打开,全新未拆封的牙刷、牙膏、洗脸巾,一应俱全。

    他挑出自己需要的,正要关门,眼神突然被角落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住——

    那是一枚轻薄的、反射着冷光的,剃须刀片。

    它就如此被搁置在暗不见光的柜子深处,仿佛是刻意为之的遗忘,但却享受着和体积不成正比的保存空间,静默地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

    谈铮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对这个东西不能更眼熟了。

    刀片上镀着品牌名称,浅浅几个字母,是他常年使用的款式。捏在指间时,他甚至还能回想起那个早晨,祁纫夏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噙笑看他裹满泡沫的下巴。

    真是恍如隔世。

    谈铮缓缓闭上眼,强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冲进另一个房间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这枚本该出现在垃圾桶里的刀片留下来,为什么不果断一点,让它见鬼去?又或者,对于一块死物都可以心软,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猛然睁开眼睛。

    ……不,不行。

    他怔怔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

    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犯浑。

    *

    凌晨一点钟,祁纫夏莫名其妙地醒了。

    退烧药开始发挥作用,她出了满身的汗,连同睡衣也滑腻腻地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大量出汗,伴随而来的就是口渴。

    她换了身干爽的睡衣,披上披肩,开门去倒水。

    途径客厅,祁纫夏看见客卧的门没关严,里面还有灯光。

    谈铮还没睡?

    她狐疑地上前几步,去听门内的动静。

    “……你确定?你孩子才多大,正是需要费心费力照顾的时候,还能匀出多少精力?”

    原来是在打电话。

    祁纫夏听他语气,感觉有几分微妙,不像是和同事朋友说话的样子。

    “你别学谈钧说话,我不想和你吵。或者还有个办法,你搬回黎川……”

    祁纫夏瞬间明白过来:电话那头不是别人,正是谈铮的二哥,谈铭。

    对于谈铭这个人,她一直只听过名字,未曾打过照面。

    那次她与谈钧对峙,听他描述,谈铮对两个哥哥应该是一视同仁的厌恶,但现在听来,他和谈铭对话的口吻,可比和谈钧平稳多了。

    人总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窥私欲,祁纫夏自然不能免俗。她在客卧门口踟蹰许久,一时间忘记自己出来的目的是倒水,直到房间里声音消失,门忽然被拉开,猝不及防地和谈铮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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