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今遥发觉祁纫夏有恋爱的苗头,是在临近六月的一个寻常下午。

    那天正赶上她妹妹徐思遥的生日,她不知道送什么玩意儿好,干脆领着徐思遥直接去商场自己挑,由她来买单。

    姐妹俩刚从一家品牌专柜出来,就看中的款式问题短暂产生了分歧。

    相持不下的关头,徐今遥眼光一瞥,仿佛看到了祁纫夏的身影闪过。

    这倒是巧了。

    “你等着,我去叫个裁判,”徐今遥笑道,“还记得之前来看你演出的姐姐吗?人家阅历可丰富了,听她的准没错。”

    她叮嘱妹妹在店门口等她,自己则顺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夏夏来逛商场,怎么不叫上我?

    徐今遥心里嘀咕着,在一家户外服饰的专卖店门前,停下了脚步。

    千真万确,那就是祁纫夏的背影。

    “夏……”

    兴奋的呼唤尚来不及出口,却突然被咽了回去。

    她看见,祁纫夏身旁,站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材笔挺,宽肩窄腰,穿着一件灰色衬衫,比祁纫夏高了半个头,哪怕只有背影,也能看得出气质格调不俗。

    徐今遥原本可以不往别处想。

    如果她没看到那人搭在祁纫夏腰上的手臂。

    “我天……”

    她瞬间丧失了言语能力,脑子里乱成一锅五颜六色的粥。

    亲密行为边界的判定,确实会因人而异。但在徐今遥的认知里,异性之间的搂腰,怎么也不能用朋友关系来解释。况且祁纫夏更不是随便的人,除了男朋友或是暧昧对象,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她的第一反应,是给沈蔓打电话。

    沈蔓昨晚刚熬了大夜加班,此时正在补觉,接起电话时,怨气简直冲了天:“我再不睡觉就要猝死了,天塌下来也待会儿再谈!”

    “沈老板你听我说!”徐今遥半点没生气,躲在店门口的角落,急吼吼道,“夏夏最近有没有和你提过,她有交男朋友的打算?”

    沈蔓眼皮虽然沉重,脑子却还在依着本能运转,听出一丝八卦的味道,困意淡了几分,“好像……没有啊。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看到她和一个男的逛街,那个男的还搂她腰!”

    徐今遥语气相当愤慨,“夏夏也真是,瞒别人就算了,对我怎么还藏着掖着?要不是今天正好撞见,都不知道她……”

    电话里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沈蔓疑惑地“喂”了两声:“你在说话吗?喂?”

    “……不是,”徐今遥蹙着眉头,紧紧盯着那男人侧转过来的半张脸,“蔓蔓,我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从徐今遥的位置看过去,他正低头和祁纫夏说话。眉眼深隽,鼻梁挺直,是一种历经沉淀之后的、从容稳健的英俊。

    不知为何,徐今遥想起祁纫夏唯一承认过的大学时期的前男友,据其描述,也是板正成熟的精英男。如此一想,她不由得感慨:夏夏的品味还真是稳定。

    对了——

    大学。

    记忆猛然浮起来,徐今遥一拍脑袋,对着手机失声惊呼:“我想起来了!这个人不是谈铮吗!大学时候,来我们学校做过讲座的!”

    沈蔓的记忆力好,一经提醒,立刻有了印象。

    “噢,我知道。”她说,“当时班里好多女生都在讨论他。”

    徐今遥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大夏夏好几岁。”

    “说不定夏夏就是喜欢年上款嘛,”沈蔓不以为意,“你们都在黎川,平时聚一起吃饭,没听她说起感情生活的新动向?”

    “没有啊。”

    徐今遥懊恼道,“夏夏学坏了,居然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

    沈蔓乐呵呵地说:“你先别下定论。也许还在暧昧期,发展方向不确定,暂时保密而已。”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思维也跟着滚了半圈,忽然活过来一般,眼前冷不丁出现了那天留宿祁纫夏家里的场景,以及那枚无主的剃须刀片。

    会是同一个人吗?

    沈蔓若有所思。

    她一边和徐今遥打电话,一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谈铮”两个字。

    跳出来的结果不少,多数都是和公司关联的消息。沈蔓从上到下浏览,半天没瞧出端倪,直到无意间点开其股权结构图,才真正吃了一惊。

    祁纫夏的那句话,忽又回响在她耳边。

    “现在可以说——我是他的老板。”

    沈蔓骤然打了个激灵。

    *

    “左边这件颜色衬你,而且更厚实。”

    祁纫夏说。

    “是么?”谈铮仔细端详,“可我觉得,右边这件,和你选的款式更搭。”

    祁纫夏哭笑不得:“你是为了防风保暖,还是为了和我搭配?”

    谈铮认真想了想:“后者也很重要,不是吗?”

    祁纫夏无语而笑。

    “随你便,爱买哪件买哪件,”她索性甩手不管,“到时候别喊冷就行。”

    谈铮对店员示意,把他们选购的两件衣服包起来。

    “堪察加纬度虽然高,但毕竟是夏天,不用带那么厚实的衣服。”他一边刷卡付钱,一边说。

    祁纫夏不置可否,但手机却嗡嗡响了一阵。她低头解锁,原来是沈蔓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夏夏,我没有要窥探你隐私的意思,但你最近有准备恋爱的想法吗?】

    【如果有,对象是我上次留宿你家时,你提起的那个人吗?】

    【可能有点唐突,你要是暂时不愿意回答,就当没看到吧,我可以理解的。】

    “怎么了?”谈铮见她盯着手机沉思,走过来问道。

    祁纫夏笑了笑:“没什么,朋友问要不要约饭。”

    她顺手打字回复:【是他。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如果有机会,我电话里和你详说。】

    说这话的时候,祁纫夏没有想到,就在几天之后,她即将面临一场来自徐今遥、朱雨桐,以及沈蔓远程视频参与的三堂会审。

    餐厅里,被徐今遥以请客名义叫来的祁纫夏坐在她和朱雨桐对面,桌上手机连着视频,露出沈蔓严肃的面孔,初看之下,场景有些瘆人。

    简明扼要的陈述后,祁纫夏才知道,原来那天和谈铮出去逛街,被徐今遥撞了个正着。

    “好吧我承认,”祁纫夏坦荡荡地说,“我确实在谈恋爱。之所以没和你们说,是因为才开始没多久,我担心不稳定。”

    徐今遥追问:“那人真是谈铮啊?就我们大学时候见过的那位?”

    “嗯。”

    朱雨桐啧啧称奇:“你怎么认识他的?”

    “你平时不怎么看新闻吧,”沈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谈总的公司早已经被夏夏他们集团收购了,严格来讲,算是一家。”

    徐今遥瞪大了眼睛,对祁纫夏道:“厉害啊,连人带公司全是你的了。”

    “谢谢夸奖。”

    祁纫夏含蓄地表示谦虚。

    沈蔓幽幽道:“所以是他想通了,还是你想通了?夏夏,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下次’的人,可是你啊。”

    徐今遥和朱雨桐齐齐疑问:“什么下次?”

    沈蔓:“……”

    祁纫夏:“……”

    再如何嘴严和保密,到了这种时候,两人也不得不把那天的起因经过说了个大概。

    顶着对面两人震惊的目光,祁纫夏压力巨大:“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更不觉得会有以后,所以要不是蔓蔓自己发现了,我也不会主动和她坦白。”

    徐今遥久久不能平静,捏着朱雨桐的胳膊,呆呆问道:“所以,这是……这是,那什么友,转正啊?”

    “你轻点。”朱雨桐痛得呲牙,嫌弃她古板,“看开点啦小朋友,都什么年代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用那么惊讶。”

    说罢又转向祁纫夏:“据我所知,夏夏的前任好像也只有大学时期那一位,如果不是今天的坦白局,我也猜不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开启一段感情。”

    “可不是!”

    徐今遥连声附和。

    “夏夏,别的不说,你现任和你前任比起来,总该靠谱些吧?现在那些男人都精明得很,你千万擦亮眼睛,别又碰上渣男了!”

    祁纫夏被噎得说不出半个字,倒是沈蔓和朱雨桐又有了疑惑:“渣男?夏夏的前任吗?”

    徐今遥征求她的意见:“夏夏,能说吗?”

    “……能说。”祁纫夏艰难开口,“但你们先听我说。”

    对面的两人,以及手机里的沈蔓,都安静了下来,等待她的下文。

    场面忽然郑重得像在宣誓。祁纫夏想象过向朋友介绍谈铮的情形,却绝没有现在这么叫人紧张,明明连李素兰都已经认可了他,但在见证过自己恋爱的喜怒哀乐的朋友面前,她竟也感到忐忑。

    “我的现任,其实——”

    “就是那位前任。”

    *

    晚上十点,谈铮接到祁纫夏的电话,让他去一家餐厅门口接她。

    这种差事还是头一回,毕竟祁纫夏开车出行,也不轻易饮酒,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用不着接来送去。

    谈铮猜想,或许是她和朋友聊得开心,一时上头喝了点,忘记还要开车,叫自己过去救急。

    于是便没开自己的车,出小区扬手招了辆的士,照着餐厅地址驶去。

    他在餐厅门口等了二十来分钟。

    快到夏天,即便已将近夤夜,空气里也盈满了初见端倪的暑气。潮湿和温暖交织,融合成黎川夏日的序曲,前调略显笨重,后调却轻盈。

    “谈铮!”

    他听见祁纫夏在身后叫他,应声回头望去。

    她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女孩,应该就是今晚一起吃饭的朋友。左边那位半扎着头发,长相带点英气;右边的则是柔和娃娃脸,圆眼睛打量着他,莫名有些警惕的意思。

    “等很久了吧。”祁纫夏走上来,牵住他的手。

    谈铮反转手腕,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声说道:“也才一会儿。”

    祁纫夏低下头微笑,接着给他介绍:“她们是都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位徐今遥,我室友;这位朱雨桐,当年我们戏剧社的社长。还有一位,也是我室友,原本在和我们打视频,但是刚才有事先挂断了。”

    她顿了顿,转身面对朱雨桐和徐今遥,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男朋友,谈铮。”

    话音刚落,他们饿的双手交握处,力道骤然一沉。

    她侧头去看谈铮表情,意料之中的镇定,但攥着她的手,却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藏不住事,人之常情。

    “初次见面,你们好。”

    谈铮点头,和她们打招呼。

    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挺凝重:“你好,谈总。”

    气氛莫名显出几分尴尬。

    朱雨桐不忍心让祁纫夏为难,笑着打圆场:“其实不是初次见面。谈总忘了吗,夏夏读大学的时候,你来我们学校做过讲座。”

    谈铮隐约觉得这几句话里藏着关窍,也许正是现下尴尬氛围的导火索,但一时间没想通缘由。

    “我当然记得,”他回应得体,“只是没想到,你们也记得。”

    祁纫夏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你先去车里等我,我和她们说几句话就来。”

    “好,”谈铮接过,并未多问,“不着急,你们慢慢聊。”

    嘴上诚然说着“不着急”,但真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待,他隔几秒钟就要看表。

    他看得出来,祁纫夏的那两位朋友,似乎并不是很认可他。

    至于原因……

    谈铮打开车窗,轻轻叹了口气,不敢往深里想。

    祁纫夏没让他等太久,五分多钟的功夫,便回到了车上。

    “都聊完了?”他问。

    “嗯,聊完了。”

    汽车往前开了一段,车厢里许久无言。谈铮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即便只用余光,祁纫夏也能看出他的紧张。

    “聊你。”

    言简意赅。

    十字路口,红灯。

    谈铮停了车,眉间愈发沉重起来:“关于我的什么?”

    祁纫夏微笑着反问:“你在紧张吗?”

    “是,我很紧张。”谈铮痛快地承认,“我知道,你是注重朋友情谊的人,如果她们对我有意见,你会听进去的,对么?”

    “你为什么认定,她们对你有意见?”

    谈铮低着头,与方向盘上的车标对视。金属光泽生冷,不带任何感情,反而让他安心。

    “我们的那段过去,说给任何人听,都足以给我打负分。”

    他的声音低哑,像老师面前认错的学生。

    “那天见你妈妈的时候,我真是焦虑极了,做好接受一切责骂的准备。但我没想到,她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上天是公平的,我在她那里逃过了审判,在你朋友这里,一定躲不过去。”

    他少有流露出这种神情,简直可以称之为脆弱。红色倒计时的数字一跳一跳,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像电影里悬念濒临揭晓的时刻,平静里藏着惊心动魄。

    祁纫夏覆上他的手背,“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

    谈铮侧转过头,眼下是光影所致的一片阴翳。

    “她们说,可以理解我的选择,也尊重我的决定。”

    “没有‘但是’?”

    她笑了笑:“但是——如果我在你身上重蹈覆辙,她们就要旧账新账一起算。”

    绿灯亮起,允准通行。夜晚的黎川,照旧车水马龙,霓虹点缀着不夜之城,犹如地图上的长明灯。

    “夏夏……”

    谈铮把语气放得极轻,“我亏欠你太多。”

    汽车直上高架,眼前似乎迎来长久的坦途,祁纫夏有那么几秒的晃神,总觉得今夜不过是无数个过往的复刻,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分明处处都是不同。

    她没有答话,想起不久之前,和徐今遥还有朱雨桐在餐厅门口的对话。

    “夏夏,我和你说实话,”徐今遥眼睛里难得没什么笑意,“我是看着你艰难捱过失恋那段日子的,对你这位男朋友,我还是有点生气。”

    “我知道。”祁纫夏说。

    “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朱雨桐随手把半扎的头发放下来,重新绑了个利落的高马尾,“夏夏,恋爱这事,纯属冷暖自知。吃回头草不丢人,作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发自真心感觉他值得。”

    祁纫夏沉默了一瞬。

    “有时候,我真不想考虑太多。和他在一起时,至少我的身心都能确认,那是自在、快乐的。”

    “我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他也不是过去的他。享受当下没什么不好,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朱雨桐明快一笑:“这就够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还敢辜负你,我下部戏就写个同名同姓的反派,下场凄惨的那种,专门膈应他。”

    徐今遥急道:“那哪儿够?他要是敢对夏夏不好,我必须揍他一顿!叫上沈蔓,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哎哎哎,法治社会,”朱雨桐阻拦,“咱们都是文明人,注意点影响。”

    ……

    祁纫夏的住处很快就到了。

    “这么晚了,你开回去吧,”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明天记得还回来。”

    即将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被谈铮叫住。

    “夏夏,”他的声线远没有平常稳定,“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祁纫夏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他自嘲地笑了笑,“给我一点时间,我应该……能做到放手。”

    这话听上去就不吉利,况且他们确认关系并未多久,此时说出口,和泼凉水又有什么区别。

    但祁纫夏也明白他的心结何在,沉吟片刻,说道:“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但不是现在。等到八月份,我们预定的旅程结束,你再和我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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