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素来要强,此时还是忍不住眼泪,呜呜痛哭。林黛玉和尤氏忙劝了。

    王熙凤悲愤地说:“这是盼着我死了好给外头那个腾地方呢!”

    林黛玉只说:“不怨凤姐姐生气,就是我知道了也心寒呢!当日我以为我们二爷同别人有了瓜葛,恨不得打上门去,还请了珍大嫂子来问。只是回转想来,还得替他遮掩,将两个嬷嬷瞒住了。二嫂子细想想,这两个嬷嬷本就是内务府派来的,若是叫她们知道了一点半点,在宫中传开了,竟连咱们也落不着好!”

    尤氏也说:“妹妹,他们做下这等事,连我也瞒住了。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自然知道不好,心里臊得慌,不好意思来见妹妹。好在昨日,我已经将她们劝住了,她们也愿意嫁出去。不怕你们笑话,大约我们东府的名声都传遍了,我那两个妹妹也是苦主呢!我没有一日不流泪,我妹妹可是良家子,我们家原也是官宦人家!”

    王熙凤听了这些话,只好将气都忍了,只问:“她们果然愿意从良?那个尤二也舍得这府里的富贵,舍得琏二奶奶的宝座?”

    尤氏忙说:“妹妹可是气糊涂了,琏二奶奶自然只有妹妹你,她舍不舍得有什么打紧的?那些不过是男人情热时哄人的话,谁还当真不成?再有,我也该劝劝妹妹,权势再好,也抵不过有个自己的孩子。你还年轻,和琏二也有些情分,莫要落得我这般下场!”

    王熙凤冷笑道:“情分?早就消磨殆尽了,他心里只怕恨得我滴血!”

    林黛玉叹了一口气,因说:“咱们清清白白地女儿家,做什么为着男人的事脏了自己的手呢?凤姐姐,带着巧姐儿好好过日子吧,只当是为了她积福了。”

    尤氏也说:“妹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这件事儿有我们呢!”

    王熙凤只听着二人的规劝安慰之言,做出个哀伤之状。待林黛玉和尤氏走了之后,对着平儿,只把贾琏和东府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平儿也说:“咱们二爷真是被东府的爷们带坏了!”

    王熙凤讥讽道:“他若是个好的,凭人家怎么说,他也会持得住。就像薛家的老二,人家被他拉去了那个脏地方,不是立马回来了吗?可见你我不如林妹妹命好,竟摊上这么一个人!”

    平儿又拿话劝她,“咱们二爷总比珍大爷他们好多了。奶奶想想珍大奶奶和先头的蓉大奶奶就知道了。”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又叫人把跟着贾琏的几个小子捆来,毒打了一顿。

    却说这边,尤氏和林黛玉将尤家母女三人挪了出来,住到了尤氏的嫁妆宅子里,只等着配婚。

    又过了大半个月,贾琏从平安州回来了。王熙凤只装做若无其事,慰他辛劳。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王熙凤便让平儿服侍贾琏安睡。贾琏惊了一跳,乐呵呵地受用了。

    第二天,贾琏便找了借口出府去见尤二姐。这一去竟发现人去楼空,只剩下自己看房子的人。贾琏搂着自己交与二姐的体己,泪洒当场。

    又听下人回报,是东府的珍大奶奶带着人接了母亲和妹妹走。贾琏如何肯信?他暗忖:这珍大嫂子向来不敢多事,定然是我家里那位母老虎知道了威逼着她出头,送走了二姐。怪道昨日舍了平儿伺候我?我竟以为她真的变贤惠了。

    于是,贾琏怒气冲冲回了府里,去找王熙凤的麻烦。

    平儿正伺候着王熙凤吃药,贾琏一抬手便打翻了药碗,质问道:“是不是你管了我的事儿?”

    王熙凤知道她扑了个空,含着泪问道:“我这一向多病,连家里的事都辞了,还累得太太和三妹妹辛苦,又怎么敢管二爷的事?二爷在外头受了气竟只拿我和平儿出气不成?”

    平儿也说:“二爷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便换了一副样子。二奶奶尚在病中,连老太太和太太有事都不叫人来打搅奶奶养病。二奶奶如何去管二爷外头的事?”

    贾琏少见王熙凤示弱,此时见她靠在床上,弱不胜风的模样,倒信了七八分。突然有些难为情,连忙向王熙凤和平儿作揖赔罪。

    平儿也不理他,自唤人进来收拾地下碎碗,又让再熬了药送来。王熙凤只是低垂着眼睛,并不作声。贾琏讪讪的,只好推说有事,灰溜溜地走了。

    见他走了,王熙凤立马扯下头上的抹额掷到地上,骂道:“偷别人的媳妇还敢到我面前逞英雄,我呸!丧良心的王八,怎么不去死?”

    平儿连忙把抹额捡起来,劝道:“奶奶生二爷的气也便罢了,做什么糟践我的东西?”

    王熙凤连忙把贾琏抛了,又哄着平儿。

    贾琏出了门,便直奔东府,找贾珍和贾蓉要个说法。

    贾珍自搂着新欢寻乐,只打发贾蓉出来应酬。

    贾蓉磕磕绊绊将事情说了。贾琏如何舍得?连忙逼问尤二姐的下落。贾蓉只说不知,是尤氏和林黛玉料理的。贾琏不好去问尤氏,连忙辞了贾蓉,去了薛家找薛蝉算帐。

    薛蝉见满头大汗的贾琏,笑吟吟地说:“琏二哥今日怎么来了?如今天气凉快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又吩咐人上茶点并瓜果。

    贾琏奔波了一日,正渴着呢,也顾不得体统,将半盏茶一口饮尽了。润了喉咙,才面色凝重地说:“你老实说,二姐她们被你媳妇弄去哪了?”

    薛蝉把脸一翻,喝道:“琏二哥险些把我害死了,竟还有脸说!那日琏二哥把我拉去,原也没做什么。只是不知是哪个奴才多嘴,竟传到我媳妇的耳朵里!我媳妇那几日都在你们府上住着,定然是跟着你的人嘴不牢靠,泄漏了一句半句的!”

    贾琏也起了疑心,顿时心虚,也摆不出气势。

    薛蝉又说:“我府上还住着宫里的嬷嬷,好在我媳妇深明大义,瞒住了!”

    贾琏登时冰雪消融,笑着说:“果然是我妹妹,真是懂事!”

    薛蝉好悬笑出声来,又说:“我看琏二哥同那位姑娘缘分已尽了,就此各自撂开罢!”

    贾琏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只说:“我如今也知道厉害了。只是能不能让我同她道个别呢?也不枉我们好了一场。”

    薛蝉摇头拒绝了,“莫要再引起别人的疑心。更无须念念不忘,各自珍重吧!”

    贾琏紧闭双眼,留下两行清泪。又将柳湘莲应下婚约之事说了,“这把鸳鸯剑便是信物,就由你收着罢。晚些我让人包了一百两来,权当作我给二姐添妆。”

    薛蝉一一应了,起身亲自送走了贾琏。又拔出剑瞧了,感叹道:果然是把好剑!

    林黛玉听了诸事,叹息着说:“琏二哥倒对那位尤二姐情深意重,真是滑稽!”

    薛蝉讥讽道:“真要是情深意重就不会让人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远的不说,顺治爷连弟媳臣妻也封了皇后。你可别被男人的虚情假意哄骗了,流两滴猫尿还真把自己当情圣了!”

    林黛玉斜了他一眼,只说:“还不如放手呢!孝献皇后青年早逝,连孩子也没保住。两人统共也不过只相守了四年。再说,他若真是情深意重,凤姐姐和平儿姐姐又算什么呢?”

    薛蝉只说:“宫里向来不一般,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林黛玉也不理会,又问:“前些日子事情多,我也没顾得上问。妙正真人竟给咱们家送了中秋节礼,而且非常厚重!我连忙叫人拟单子回了一份差不多的,只是被退回来了!你可知道这里面的缘故?”

    薛蝉微微一笑,便将妙正真人就是甄士隐一事说了,“你只安心收着就是了。这是他留给妻女的财物。”

    林黛玉感慨道:“这真是造化弄人,好在一家人平安!只是为什么妙正真人不表明身份,同封夫人和宝筝团圆呢?”

    薛蝉又说:“我也问过他。他当日不愿灰溜溜回来认亲,想要给她们母女博个前程。现在,大约是近乡情怯。你想他当日抛下封夫人,自己跟着和尚道士去了,如今有何颜面再见封夫人呢?”

    林黛玉只说:“像如今这样对面不识,骨肉分离,又有何意趣呢?”

    薛蝉轻轻地捏了捏林黛玉的脸,笑着说:“莫要替别人操心了!他如今套了个妙正真人的壳子,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所愿之事也不过是想将财宝留给她们母女,咱们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林黛玉略一点头,只是心里仍不痛快。见她眉头紧锁,薛蝉只好寻些旁的事来转移她注意力。

    “你来瞧瞧,这是我们的暂定的图纸。只是还有些问题,王爷让我们想呢!“薛蝉说。

    林黛玉接过图纸细细地看了,因说:“怡亲王当真勤勉!”

    薛蝉满口赞同,“正是呢!王爷为了治理水患,常常带着我们亲自实地勘察。这份图纸便是在田间地头上绘制的。若不是王爷犯了旧疾,实在不得出门。我这会子还在河道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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