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年方七岁,他的生辰不宜大办,不过这是他登基后第一次过生辰,还是要设宴招待一下群臣的。

    底下人照着太后的意思,为了二月初九布置起来,却处处都很是低调,不铺张浪费,也不大肆宣扬。

    不似某些皇帝过寿,提前几个月就要让整个京都乃至全天下都为庆贺费尽心思,劳民伤财,还美其名曰普天同庆。

    这时候北戎使团来临,打着要为小皇帝贺寿的名义,才让丰都很多人意识到,原来他们的皇帝要过生辰了。

    再一想,北戎竟然特地来贺寿,还挺让人觉得有面子的。

    对着这些眼鼻深邃身材壮硕从外貌上就区别于大昭人的异族,丰都百姓都很是好奇,不过有点见识的都能猜到,他们应该是为了北境互市的事而来。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丰都的热议话题呢!

    也不知这互市的事儿到底能不能成,据说北境互市成了,其他三境也会开通互市,到时候,他们一定能见识到很多来自四方的新奇物事。

    小皇帝对于北戎来使,也颇为好奇。

    他过了生辰就八岁了,接受了几位老师大半年的教导,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孩子气,却仍然很依赖母亲。

    是芝每天虽然忙碌,但从来不会忽略祁晏,经常接送他上下学,每晚都与他一起用膳,到了临睡前,也会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祁晏被她全方位宠溺,安全感强了许多,他不再惶恐,明白母亲会陪着他,他只要好好长大就好了。

    是芝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可她被师父爱着,她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她希望祁晏也能感觉到,不过宠爱归宠爱,她并不是完全放纵着这个孩子,免得把他宠成了招人厌的熊孩子。

    好在祁晏天生就是个比较乖的小孩,管教起来并不难,他能听得进是芝说的道理,也能静得下心学习,几位老师常常在是芝面前夸赞他。

    两人用完晚膳后,祁晏突然问,“母后,北戎人真的青面獠牙,貌似恶鬼吗?”

    是芝看着已经开始抽条的大团子,轻笑反问,“你的老师应当不会跟你说这种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祁晏有些不好意思,“无意间听宫人说的,他们说北戎人茹毛饮血,不修边幅,就是传说中恶鬼的模样,不似我大昭百姓懂得礼数,以前还只知道烧杀抢掠,被许将军杀怕了,如今才不敢再屡犯我边境。”

    是芝想了想,才道,“晏儿,若北戎归顺于大昭,成为大昭的子民,你会将他们看作与大昭百姓一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祁晏很犹豫,“母后,儿不知道。”

    “其实在我看来,北戎人和大昭人没有区别,包括那东乌百族和南庸人,还有西域诸国的人,都是一样的。”

    是芝笑眯眯地说着惊人之语,“或许长相上有所区别,可事实上我们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通过学习,就可以听懂彼此的语言,若要以礼仪区分,其实也不过是知识普及程度不同而已。”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北戎人是草原民族,为了放牧他们经常居无定所,没有大昭的地势和条件,说是信奉优胜劣汰,其实就是养不活更多人口,只有最为强壮的个体才能存活下来。”

    “茹毛饮血夸张了点,不修边幅可能是真的,其实也是他们根本没有条件去讲究,若是他们生活在大昭境内,与大昭百姓一样活着,他们未必不会知礼节知荣辱,不肯做烧杀抢掠的事。”

    祁晏听着是芝缓缓而谈,有些入了迷。

    是芝本不想这么早就影响他,万一让他养成认知偏差,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就糟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某些历史上的雄主本就与时代格格不入,让后世人看了都忍不住惊呼天降猛男不科学。

    那么,祁晏当个不一样的帝王,又有什么不可呢?

    这样想着,是芝轻声问,“晏儿,你想一统天下,让大昭不只在中原腹地,而是把四境以外的地方都纳入版图吗?”

    祁晏眼神一亮,“这是儿的夙愿,几百年前有景一朝边域极广阔,皇帝是胡汉混血,朝臣亦是各种族混杂,周边各国成族,莫不俯首于景朝,儿也想让大昭如景初一般,四方疆域皆归我土。”

    是芝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有志气。”

    祁晏羞涩地笑了,也有些得意。

    是芝却又道,“那就从改变心态开始吧,不要把北戎人想成另一个物种,他们也是人,会有弱点,也会有渴求的东西,不要害怕他们,也不要看轻他们,怎么利用他们的弱点和欲望征服他们,你可以慢慢学。”

    “你想征服北戎,就不能想着把他们灭族,否则必定引来剧烈的反扑,遭殃的就是我大昭百姓,你可以想想怎么把他们融入进大昭,一旦他们认可了这样的身份,那他们就是大昭人,而不是北戎人。”

    祁晏若有所思。

    “你想做万民之主,就不可对万民心有偏见,若将来征服了北戎南庸等异族,你就要把他们当做是大昭人,而不是完全区别对待,那对你的统治一点好处都没有,相反,当你真心做他们的君主,把他们看作子民,将来就不会有大昭人和异族之分了。”

    是芝很难告诉祁晏,将来有一天,多民族可以混合在一起,虽然可能也没那么同心,但至少明面上就是一家人。

    也不可能对祁晏要求,让他对异族不要有防备之心,那是在害他。

    她只是希望祁晏的包容心能够更强,做个有胸怀的君主,而不是骄傲自大到以为大昭无敌,又或者偏心偏得把真心归顺的异族给逼反。

    说白了,是芝也是有点野心的,她是真希望将来祁晏长大可以收复各族,当个“天可汗”一样的人物。

    祁晏可不知道自己被寄予如此厚望,他的雄心壮志更像是小孩子的梦想,而不是深思熟虑后的野心,是芝自然也不会在此刻就给他压力,揠苗助长。

    不过祁晏听出了她表达的意思,认真地点了点头,“母后放心,我将来若能收复四境疆外之地,定会善待当地百姓,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

    “我会用功学习,学习怎么驾驭民心,让他们认可我,对我死心塌地。”

    祁晏有一口小奶音,此时肃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说着这么严肃的话,看起来格外萌。

    是芝没忍住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孺子可教也,我的晏儿可真聪明。”

    祁晏任她捏,虽然羞得耳根都红了,但还是抗拒不了母后的亲昵。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

    这日宫中早早就灯火通明,满宫的重点,都集中在了含光殿之中。

    文武百官早早就来此等待着吃小皇帝的生辰宴,因为如今这位才满八岁,不是个喜怒无常的成熟帝王,所以他们的心情都还算放松,却没完全放松。

    要知道,皇帝是小,可太后当政,这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他们还是得打起精神来。

    大部分朝臣入座后,北戎的使团也到来了。

    他们进殿的只有三人,都人高马大,穿着繁复的北戎袄服,头发编成了一缕缕小辫,额上带着金玉额饰,耳朵上也带着银制耳环,看起来颇具异域风情。

    他们与殿中众人格格不入,看上去倒是镇定,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都视若无睹。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太监林泽突然手持拂尘从后殿而出,高声唱道,“太后驾到,陛下驾到,请诸位大人起——”

    所有人都立即站起身来,看着巨大的屏风后走出了太后与皇帝,两人落座后,他们齐齐鞠躬行礼,双手与额头齐平,“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北戎使者有样学样,也显出几分斯文来。

    小皇帝看着殿中乌泱泱一群人,却不见丝毫胆怯,他略一抬手,小脸肃然,“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在尚未散去的尾音中,朝臣和来使都纷纷回归座位。

    是芝这才开口,“今日是陛下生辰,与百官同乐,诸位尽兴。”

    她举起酒杯,下方的人也立即跟上,随她一起饮尽了杯中酒,小皇帝也同样如此,只是他喝的,是桃花蜜水。

    殿中斛光交错,宫人们穿梭在各处为他们上酒热食,又有舞姬上殿中圆台跳舞助兴,气氛逐渐放松起来。

    待宴席至半,小皇帝才再度道,“北戎使节何在?”

    殿中的喧闹瞬间一静,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三个北戎使节。

    领头人带着另外两人起身来到殿中,单膝跪地,右掌抚肩,献上北戎人的最高礼节,“北戎使节呼延哈奇等三人,参见大昭陛下,我等携汗王之意,前来为您贺寿,祝大昭陛下松鹤延年,千秋万岁。”

    呼延哈奇说起大昭话很是流利,其实他的贺寿词,并不适合八岁的小皇帝,但这会儿也没人揪他的错误。

    这位使臣身材高挑,却又不过分壮硕,他有张相比较起另外两人轮廓要柔和些的脸,虽也是眉高眼深,鼻梁极挺,但比较符合大昭人的审美。

    是芝发现他不仅好看,还有双区别于左右的绿眼睛,泛着宝石一样的晶透,却不显得可怖。

    从另外两个使节都是普普通通的褐色眼瞳来看,呼延哈奇的这双绿眼睛,想来在北戎也很稀奇。

    而汉人王朝的人,就更难以欣赏这样的异域风情了。

    呼延哈奇似乎也知道,所以他微微阖着眼,没有把自己的瞳仁全部露出来,以免吓到上方的小皇帝和……年轻的太后。

    祁晏却不露异色,声音很平静道,“北戎汗王有心了,今日朕之生辰,请几位使节尝尝我大昭美食美酒,尽兴而归。”

    呼延哈奇口中称是,忍不住悄然去看上座的小皇帝,却不想,正对上八岁稚儿的目光。

    小皇帝很显然看清了他眼瞳的颜色,却面色如常,一派淡然,呼延哈奇能看出来他不是在假装,而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眼睛感到惧怕。

    明明在丰都城行走的时候,他还吓哭过好些小孩,听到他们哭着说他是妖怪,怎的好似在小皇帝眼中,他与大昭人并无区别呢?

    再稍稍往旁边一看,那位年轻貌美的太后同样如此,她甚至面带笑容看着他,哪有一丁点畏惧。

    呼延哈奇立即低下了头,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宴会后半程,他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没人知道他心里有些乱——

    大昭的皇帝和太后,竟是这样的!

    是芝没有想到自己和祁晏无动于衷的样子,给了北戎使团的头头极大震撼,一想到祁晏年纪这么小就有如此胆量,还稳重如大人,呼延哈奇就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如今他尚且年幼,若是再过十年,他也不过堪堪成人,这对北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呼延哈奇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又不可能行刺小皇帝,不让人长成,反而要为了互市的事留在大昭京城扯皮,只要一想,他就忍不住头疼。

    小皇帝生辰宴后,大昭朝堂果然开始就开通互市一事,天天与北戎使团打交道。

    呼延哈奇本来是来拖延时间的,因为北戎王庭根本还没确定这件事,可有北境杀神许大将军坐镇,莫名让使团有种会被他屠掉的感觉。

    所以呼延哈奇不得不往北戎送信,请求汗王给出确切回复,不然他觉得自己怕是走不出丰都。

    而在与大昭谈判的过程中,呼延哈奇也明白了一件事。

    大昭根本不是来请他们协商的,大昭已经决定要做成这件事,不过是通知他们而已。

    他们不答应也行,那么许霖会再次亲自出战,带兵攻入北戎王庭,把刀架在北戎王脖子上,让他们答应。

    这样的威胁非常有效,呼延哈奇在来到大昭国都两个多月后,终于收到了北戎王的确切指令。

    北戎答应开通互市。

    是芝得到这个消息后,抓了一把鱼食,撒到了碧波庭的池塘里,红金色的鲤鱼争先恐后夺食,撞出大片水花。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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