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还没结束。

    皇帝赏了她之后不久,大皇子又以感谢她送他好玩的小玩意儿的名义,送了她一堆东西,零零散散的什么都有,什么绸缎首饰、金银珠宝、字帖零食等等,一看就能瞧得出来这是这个孩子亲自挑选的,因为不清楚她到底喜欢什么,就都挑了一点送给她。

    然而在大皇子离开以后,收拾检查赏赐的立冬和白露发觉这些赏赐也不太对劲。

    凡是用盒子装着的东西里头都是表面一层看着正常,但底下放着的都是碎银粒儿和大小不一的圆润珍珠。连那些放着胭脂水粉的盒子也是这样。

    白露和立冬都告诉她说,这些碎银和珍珠在宫中用于打点上下再合适不过了。

    燕于飞直觉这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送出来的东西,这些心思也不像是一个孩子能有的。

    于是她在次日的请安过后留了下来,想要问一问皇后。

    皇后见她没走,便心下明了,叫宫女当归屏退旁人,又给她添了茶。

    皇后在其间意有所指道,“这王贵人真是好福气,这进宫才没多久,便怀了孩子,还是陛下登基以来的头一胎。燕贵人觉得呢?”

    几日前皇后在清晨六宫请安时宣布了王美人有孕月余的喜讯,之后赏赐和晋位的消息便传遍了六宫。此事的确是让六宫艳羡不已。

    但除了燕于飞。

    燕于飞没太明白皇后的意思,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像是在拱火,“……嫔妾也好生羡慕王贵人……”

    皇后觉得她没听懂,便继续道,“前日季美人邀请陛下同去校场比试骑射,听闻二人相谈甚欢,帝心大悦。昨个儿下雨,常贵人邀请陛下一同泛舟游湖,赏荷听雨,亦是件雅事。”

    燕于飞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那个……娘娘,要不您直言?嫔妾实在愚钝。”

    皇后叹了口气,“燕贵人,你在进宫之前……可有婚约?”

    燕于飞摇头。

    “那可有心上人?”

    “也没有。”燕于飞觉得话题越聊越远了,她说完这句话后连忙接着道,“娘娘,嫔妾今日其实是有事情想要请娘娘解惑的……”

    “你所言之事本宫明白,本宫也正是想与你谈谈此事。”

    “啊?”

    燕于飞心想我的疑惑跟你说的问的有关系?

    “你是想问那些胭脂水粉的事情吧?”皇后放下杯盏,看着她道,“那些回礼都是永儿挑的,本宫只是看着他挑选罢了。小孩子们都喜欢些表面瞧着好看亮丽的,倒未必都实用,不过这材料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你若觉着放着可惜,用作他用也无妨。”

    燕于飞回想起来那些珍珠项圈和五颜六色的璎珞串子什么的,的确是不好戴出去……但都是真材实料,值钱啊。

    皇后这意思是……她就是在给她送钱?

    为什么啊?

    “其实这些倒也不全是本宫的意思,主要是陛下的嘱托。”她瞧着燕于飞笑,“本宫还是头一次见陛下如此……尽心委婉地对一个人好。”

    她补充一句,“陛下这也是怕吓到你,才拜托本宫做这些事。”

    燕于飞傻眼了,皇帝转性了?良心发现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个皇帝可不像是个恋爱脑啊,难道他是想麻痹我?可是我到底有啥好麻痹的?我没那么厉害让皇帝几次三番亲自下场试探吧?

    还是说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儿,在这儿训狗呢?

    燕于飞思索片刻,斟酌道,“娘娘,嫔妾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只是陛下……陛下天威难测,嫔妾一微末之人,自认无才无德,不配也难能伺候好陛下。嫔妾福薄……怕难以承受这份恩典。”

    皇后略微点了点头,温和地注视着她,“燕妹妹,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足以证明你不是什么无才无德之人。你能得陛下另眼相看,便是福泽深厚,切莫妄自菲薄。”她顿了顿,叹口气道,“这宫里有恩便难免招人眼热嫉妒,而陛下此番也是为你想到了这些。可再不愿出头,你也得多为自己打算打算。有陛下这番心意在前,你大可放下些顾虑。”

    “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如何?”

    皇后到底是在为她考虑,她不好再反驳这样温柔的人,便点了点头。

    裕亲王手里捏着从海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已经沉思很久了。皇帝示意他的侍卫玄青给他添点热茶,他这才略微松了松眉头,往轮椅上轻轻一靠。

    “陛下,臣想请朝廷派人去海州赈灾,并重新布防海州各地排涝一事。”

    修来修去,还是差了点,还是出了事儿。

    裕亲王在海州防洪排涝一事上其实费了不少心力,不单单是为了在清流当中博取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名声,而是的确想为海州百姓实打实地做些什么。

    她母亲是海州人氏,以在海边捕鱼采珠为生,在一年夏季,家人被洪水冲进大海,尸骨无存,她一人抱着浮木捡回来条命,漂泊异乡时在朝廷向民间招收宫女之时因有几分姿容成功进宫,后被先帝醉酒临幸,事后却连名分都没给,还是母亲实在瞒不住了,大着肚子拼命拦住了先帝的御撵,才挣了一个微末的名分,而后,母亲早产,诞下了先天不足的他。

    裕亲王已经很少回忆过去了,他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也没有几件事情真的值得他念念不忘至今。

    皇帝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皇兄,赈灾这件事情恐怕有些难办,但外派人手去海州重新修缮防洪排涝的工程倒是好说,只是若要重修,便要花钱,让朝廷拨款的话……恐怕又要掰扯一番。”

    怎么说呢,因为他们两个刚刚联手撤了京兆府尹,夺得京都的一部分控制权,京都的这些世家正不满着,怕是会对海州赈灾的事情多加阻挠。

    甚至还有可能借此攻讦裕亲王多年主持海州防洪一事不利,弹劾他无治世之才,德不配位。

    现在皇帝和裕亲王是拳头比较硬,但是吃不饱饭的猛虎就是弱猫一只,豺狼只需围而不攻,就能生生拖垮了他们。

    他们还是缺钱啊,还是需要看这些世家的脸色好去养活边境的大军的。

    皇帝虽是重活一世,但也躲不过万事开头难的道理,他要改变结局,就更要走稳如今的每一步。如果前几年间他不能打好基础作为以后他要做所做之事的底气,那么他极有可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能重蹈大魏灭国的覆辙。

    边境不稳内政亦无法施展,所以边军不能苛待,但也不能对一方百姓不管不顾。也真是应了那句话,没钱万万不行。

    皇帝真的很想把这些人的家都给抄了。

    还是在军营里舒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这京城里真是处处束手束脚,但要想做成事,还是得留下。

    兄弟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裕亲王出声,“陛下,臣还是想……”

    皇帝接着他的话说,“想试一试?”

    裕亲王点头,“不行也罢,陛下尽管派人去海州就是,臣自掏腰包先稳住百姓吧。另外,也正可借此机会探一探户部的态度,若是不能为已所用,还是早些换个人吧。”

    “那就先这样定。皇兄,朕的私库也还有些闲钱,若是皇兄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裕亲王笑了,“臣多谢陛下好意,不过海州再多灾多难,也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臣也穷过的,有的是法子筹钱。”

    “皇兄千万别跟朕客气。”

    裕亲王笑着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但他到底是外臣,不好明着议论皇帝后宫的事情,想想又作罢了。

    转眼间就到了皇帝寿辰当日。

    宴上无聊,都是过场,燕于飞坐得直打哈欠,桌上的两盘坚果一会儿就被她剥去了大半。

    皇帝往她这边瞄了几眼,瞄见她装模作样地认真瞧着桌上的菜式,实际上手伸到背后给身后的宫女塞东西,那宫女捏着剥了壳的坚果左瞄右瞄,见无人注意这边,再飞快往嘴里一塞,吃得脸颊微微鼓起。

    皇帝突然没忍住笑了一声。以前倒是没有发现一开始的她如此有趣,连着她的宫女跟她都是一个性子。皇帝握着酒杯,又往后回忆,可惜后来那宫女和她宫里的另一个太监一起,被继后活生生打死了。

    她亲眼看着他们殒命,又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他那时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跟他闹,还斥了她几句。后来,她就不哭也不闹了。

    皇帝心想,若那时元后还在,那宫女和太监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可惜他去晚了。

    皇帝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疑惑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微微笑道,“这些年……辛苦皇后了。”

    皇后愣了一下,却是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继而为他添了些酒,她温柔贤惠地笑着,“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前朝事多,臣妾也只能为陛下做好这些微末之事了。”

    皇帝抬眼看她,她只是垂着眼。

    他清楚她不爱他,在前世他就很少干涉她的事情,两人之间各自尽到了应有的本分便足够了。

    他知道她做得很好,好到他无可挑剔的地步,只是后来她猝然长逝,他为了维系与燕州、凉州、关州三地的感情,迎娶了继后进宫。

    但这一次,他想让她活的长久一些。

    “后宫的事情琐碎繁杂,皇后也未必比朕轻松,你诞下永儿之后就落了病根,这些年来可有好好调理?”

    皇后有些诧异今天皇帝怎么会跟她说这么多话,不过也无妨,“前几年臣妾一直有让太医瞧着,如今已经无碍了,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有点不放心,“还是让太医再给你看着,开些方子喝着吧。”

    皇后看着他,皇帝拍拍她的手,不再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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