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阳光渗入窗棱,透过床前纱帐,敷在了李珺卿的双眼上。熟睡着的人微微颤了颤睫毛,眸子惺动着。她挪了挪身子,朝里侧又靠了过去。

    “公主。”一句低吟伴随着轻轻合门的“咯吱”声一并传来,李珺卿恍了恍神,听到这个声音,她的睡意也失了些。

    “李珺卿?”声音又近了些,却依旧很轻。

    途月走近床榻,隔着素纱帐子,看着那个单薄娇弱的身影,一时间安心了不少。她看到了她的动作,如她所希冀的那般,她还是活了下来。

    途月张了张口,却又止住了。她又放低了声音,轻轻道了句:“公主,卯时了。”

    “哦。”李珺卿弱弱的应了一声,紧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转过身子,从窗外渗进来的阳光,和着途月的身影一起映入眸中。

    恍惚间,如错觉般的,这情景同昨夜梦中的那道白光,那个男子,竟然有了一点相似。

    再一眨眼细看,纱帐外,唯有途月一人而已。那梦中的场景,又如风一样地从她眼前飘离,怎么也抓不到了。

    李珺卿动了动涩涩的眸子,忽觉得,头晕沉沉的。再望一眼窗子,目光最终却只落在了窗棂上。她想着,什么都别去理会,继续睡去罢了。

    眸子还未合上,她的手却已经来撩开了帐子,不自觉的探向了那片光亮,那抹温暖。

    手心里渐渐的笼上了一丝淡淡的暖意,李珺卿不禁勾了勾嘴角。昨夜,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轻柔的感觉。

    只是……

    一抹黯然从李珺卿的眼底流淌而过,她掌心里的那抹暖意比起他还是差了些。

    “公主,不能再睡了。”途月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丝毫不敢在她的身上停留。

    “好。”李珺卿扶着床榻坐起了身子,转头朝着那片散发着暖意的光芒又看了一眼,有些出神,道:“出去走走吧。”

    “……走……出去走走?”

    “嗯。”李珺卿目光回转,看向了她,唇畔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对,出去走走。”

    途月愣怔的站在榻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三年了,她从未勾唇噙笑过,也没有说过一句出门的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途月。”

    “在!”恍然回过神来,途月望向了李珺卿。她着一袭雪白衣襟,浅黄衣衫,裙角落地时,长发飘散在身后。微风拂起,卷过裙边和发丝,仿若是一只蝶儿,倚在门前,款款欲飞。

    李珺卿倚在门前,眸子里的寒光倾泻在了院子里的落雪上。石阶下的脚印,应该是途月的,那他的呢?是完全被飞雪掩埋住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给她留下吗?

    离了轩门,李珺卿沿着小路走了下去。青石板路上残雪的痕迹斑驳杂乱,唯有路边还覆着厚厚的积雪。

    她止住了脚步,俯下身子,伸手探进了雪堆里。乍凉的寒意顷刻间覆了下来。

    “好冷。”她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喃了句。手指还在不停地往雪堆的深处陷落,好像那里面就真的藏着那只手向往的什么东西似的。

    李珺卿感觉得到,指尖冰冷的触觉在渐渐消失,手指变得麻木,却有附带着丝丝痒痒的疼痛。她合上了双眸,昨夜的桃花香气仿佛依然萦绕在身边。幽远孤寂的箫声引起万千花瓣起舞,一袭白衣执萧而立的人又浮现在了眼前。

    “我还以为是哪个婢子在这里打扫呢!”

    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仔细听着,隐约有些刺耳。

    李珺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个紫幽色身影,女子正循着步子朝自己走来。

    看衣饰,倒不像是宫中人。

    李珺卿的目光转落到女子腰间的琉佩上,突然,她蹙紧了眉心,警觉了起来。紫金玉世之罕见,她仅在幼年的时候见过文姨母身上的那一枚。许是时间久了,记忆有些模糊,这女子身上佩戴的竟和当年那枚相像得很。

    发觉女子已经近了许多,李珺卿才回过了神。她又瞧了瞧自己被纱布包着的手,想着前夜自己手握剑刃的那一幕,不禁有些后怕。途月虽动了杀心,但也只是一时,这种事,还是不被外人知道的好。

    随即,她轻然拂袖遮了上去,缓缓站起了身。途月也瞧见了那女子,正想着上前阻拦,见李珺卿起了身,又急忙退至她身边,问道:“公主,有何吩咐?那女子语气刁钻,恐怕……”

    “没事的。”李珺卿低语了一句,打断了她的话。

    途月抿了抿唇,默默地退到了她身后。女子的脚步越来越近,途月忽觉得离她有些远了,就又凑近了些。

    女子的脚步戛然停驻,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气息却朝着李珺卿一点点的逼近。她抬了抬眸,眉目间掠过一丝的不悦,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着实不讨人喜欢。

    女子的眸子朝着四周瞟了又瞟,不觉间,落到李珺卿的脸上时,嗤笑了一声:“格凌轩过于偏僻,平日里宫人们都不曾来侍奉,也难怪六公主殿下要做这些婢子们的活了!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想必六公主也很难闲下来吧!”

    语闭,女子的眼睛又瞥向了路旁的雪堆,脸上的笑容更明朗了些。

    “那倒不是。”李珺卿轻轻地道,眸子里的眼波流过,悄悄的带走了一丝黯淡。

    她动了动唇,正欲再做些解释,忽的抬眸,却对上了女子的目光。

    女子的笑容越发的狡黠了起来,李珺卿忽的一怔,竟觉得有些眼熟。这些年来,格凌轩里虽然僻静,却时常也会有二姐派来的人来“嘘寒问暖”。这女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善类,还是早些避开的好。

    心下想着,她便后退了几步,扯出了途月的手臂,喃语道:“我们走吧。”

    途月闷声瞧了瞧那女子,目光又凌厉了一点。感觉到李珺卿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在颤动,她才转过头,微微颔首,略有不甘地道了句:“是。”

    李珺卿从途月的身边越过,对着女子道了句:“告辞。”

    她起身便要走,女子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在了她身前,嗔笑道:“殿下何必急着回去呢!那样破落的院子,有什么值得依恋的。”

    李珺卿看着她,眸光顿了顿,隐在衣袖下的手攥的很紧,紧到让她觉得伤口已经崩裂,刺骨的疼痛又传遍了全身。

    格凌轩,这个曾经寄托着母后落寞与彷徨,失望与绝望的地方,如今竟不过众人眼中一个残破的小院落。她太傻,三年里,她还以为父皇会对他这个受苦的女儿有些愧疚,像当年接母后回宫一样接她回去。

    原来,在旁人的眼里,心里,格凌轩,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个受人冷落的寒院。

    皇后曾在这里被幽禁过。

    皇后的最终归宿也是这里。

    如今,就连她的女儿,昔日圣上手心的珍宝明珠,也遭冷落,被束缚在这里。

    或许,她的最终归宿会和她的母后一样。

    格凌轩的主人都是从枝头跌下的金雀,在世人眼里,它就是一个不堪的存在,一个残破的小院子而已。

    “天已放晴,殿下还是多出来走走的好,免得在那些阴晦的地方生出什么病来!”

    女子的奚落声又在耳边荡起,李珺卿的眸子颤了颤,回过了神。转瞬间,琥珀色的眸子又暗涩了些。她沉声道:“不劳姑娘费心了。”

    素白的衣袖被微风轻然拂起,李珺卿抬步向前走去,女子没有再拦。格凌轩近在眼前,她的步子却渐生慢了许多,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好像是真的不认识了。

    踏进院门,她痴望了一番院中的杂景。凄凄荒草被雪埋没,仅有一两根残败枯黄的碎叶还插在上面。除了她住的地方,还有寻常要用的几间屋子外,院子里的房间大多都灰土遍生,过于破旧了。

    想来也是,母后离开就再没有回来过。她虽在这里住了三年,却是如同一个废物一般,对什么事都不管不顾的。

    这等杂事,途月自是不会做的。她留在皇宫,只是为了保护她的主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她视主子为命,也就视这个唯一能牵制主子的人为敌。

    茫茫的覆雪荒草仿佛散发着阵阵清寒,李珺卿拢袖扶了扶额,径自回屋去了。她的手很痛,需要有人帮她敷药包扎,可是,却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些。所有的委屈,疼痛,都是她自寻苦路。

    途月带来的粥菜就放在桌子上,她潦草地吃了几口,便转头去榻上休息了。合上眼睑,琥珀色的眸子又陷进了黑暗里,一股温热的泪流顺着眼角滑落,印在了枕上。

    她想父皇,想母后,想回到小时候,想重新成为最尊贵,最受宠的公主。

    她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受了委屈都没有人知道,不想受了伤还要自己忍着。

    又是一场夜梦混沌。

    灯笼的魇似乎是道魔咒一样,困得她喘不过气。她的手无力的搭在了额头上,抚去了汗水。桌子上放着一盏烛,盈盈的烛火颤颤巍巍的。烛芯已经烧的很长了,也不知道途月是什么时候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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