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呼啸,碎石沙砾如同细针刮擦着脸颊,云舒紧蹙着眉头,只觉这四五岁孩童的身体是如此碍事,轻飘得似一片树叶。

    她已经用了所有灵力全速下坠,却还是够不着青时的手。

    云舒伸手扯了双马尾,抽出青时为她扎上的那两根红色发带,将两条发带快速系在一起,一端握紧,另一端往下抛去。

    瞬间牢牢缠绕住了青时伸出的左手。

    她这身体太轻了,再加上方才用戮魂刀收了焦天的怨魂,使她早已力竭,沙海的拖拽是那么用力,根本使不上力气去拉起他,只能任由沙海的力量将两个人往缝隙深处带去……

    可这粉色沙海缝隙是那么深,漫长的飘荡坠落使得云舒神识犯困,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失去感知……

    再睁开眼时,白光乍泄,云舒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茫茫雪地。

    远处雪山层峦叠嶂,山峰高耸入云。

    “对不起,母亲也是迫不得已……”

    一道呜呜咽咽的女声从不远处传入耳中。

    女子声音哽咽,像是犹豫很久,忍着酸苦与痛意:“我也不想丢下你……可我、可我别无选择,带着你,我进不了玉琼山……”

    云舒只觉神识十分混沌,晕乎乎的,闭眼再睁眼,还是这片苍茫雪地。

    她支撑着爬起身,却发现身子并非实体,只是一缕幽魂。

    不远处一个身着灰衣的女子背对着云舒,蹲在冰河旁边泣不成声。

    那女子啼哭了一会,很快站起身,迅速抬起袖子擦干泪,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背影毫无留恋之意。

    她身后只剩下一个竹篮飘荡在冰河之上。

    云舒看了一眼那女子的眉眼,花容月貌,冰姿自有仙风,竟隐约觉得有些许熟悉。

    她飘着魂体荡到冰河边去看那竹篮。

    竹篮里面放着一个约摸十来个月大的小娃娃,白嫩又精致,与方才那灰衣女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小娃娃像是看得见云舒,原本面无表情的一张小脸,却在见着云舒之后朝着她弯着眉眼浅笑,带着一丝慵懒,懒懒地晒着山间的太阳,任由竹篮载着自己荡在冰河之中。

    “青时?”云舒讶异地笑出了声,她飘忽着靠近小娃娃招了招手:“果然小时候可爱。”

    “呀!这咋有个小孩!”

    云舒闻声往身侧看去,是一个手拿弓箭的山间猎户。

    猎户穿过云舒的魂体,伸手去取了冰河之上的竹篮,抱起里面的小娃娃看了又看,最后惊讶不已地得出结论:“谁在这里扔了个带棒子的?!”

    倏而,眼前苍茫雪山骤然崩塌退却,四季色彩掠影而过飞速轮换,云舒只是眨了下眼,那猎户和竹篮都已消失不见。

    再停下时,山林间已是落英缤纷,鸟鸣蝶舞。

    云舒很清楚地感知到了身体血液的流动,抬手一看,她的身体回来了,绿色的袖子上绣着精巧绝伦的字符暗纹。

    云舒跑到山溪边映着溪水探看,她这身绿衣装扮和在妖域第一次见到子玉之时几乎没有分别。

    “再跑!”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臭小子站住!”

    云舒循声看去,山脚下有一破屋院落,院中一七八岁的小男孩狂奔着飞速穿梭,而他身后有个敦实的男子拿着皮鞭在追赶他。

    眼见男孩一溜烟就要跑脱,脚下却不知在干草堆中踩到了什么突然跪倒在地。

    男孩对面冒出一个手拿麻绳的女人,看向小男孩的眼神锐利,嗓音泼辣又刺耳:“猎老虎用的捕兽夹,抓你这只小野兽,正好用得上!”

    “怎么?放跑那两个小姑娘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女人插着腰一步步走近那个小男孩。

    男孩显然被捕兽夹重伤了腿脚,霎时间不再挣扎逃跑,疼得浑身微微颤动不止。再看捕兽夹,已然被血溅得满是殷红,染红了大半的干草堆。

    女人歪嘴笑着用手指捏住小男孩的下巴,迫使他对准了她如鹰一般的眼:“我告诉你,没了那两个卖窑子的钱,你就得给我去补这个窟窿!”

    “小模样长得倒是不错,这张脸可不能给老娘毁喽,长大了卖去当小倌可值不少钱!”

    女人盯着小男孩邪笑,小男孩愤恨地回望,双手颤抖,毫无章法又惧怕地胡乱往女人身上抡去。

    但他抡了个空,女人明显是个练家子,动作极快退去几步躲过小男孩的拳头,眨眼间已用手中的绳子将男孩的双手捆住。

    后面男人气喘吁吁走来,才刚喘了两口气,扬起手中的皮鞭就向那小男孩猛抽了十来下:“让你跑!我让你跑!鬼崽子!胆敢放走那两个货!”

    小男孩的背上瞬间渗出血渍,但他紧咬着牙关不松口,不喊叫。

    女人摆摆手,阻止道:“行了行了,打两下长长记性。别打到他的脸,这过两年长开了能值不少。”

    男人停下手中的鞭子仍然怒火未消:“照我看,还是得割了舌头,看他还敢不敢再喊来官兵!”

    女人却讥笑一声,道:“割了舌头日后拿去卖也难有馆子愿给高价钱,不如老办法。”

    言罢,女人转身从院子的竹架子上拿了个陶碗在手中,猛然摔在地上,陶碗四分五裂。

    她弯腰随意抓了一把陶片,另一只手抓了男孩的头发让他仰起头,对着男人吼了一声:“给我按住他!死小子力气大得很!”

    那女人使尽浑身力气将陶碗碎片喂入了男孩嘴里:“让他咽!”

    男人一只手死死捂着男孩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给老子咽下去!不准吐!”

    云舒紧握的指尖死死掐进了掌心肉里,微弱的灵力在此刻终于开始流转于身,勉强汇聚出一丝在手上,随即捡起脚边的几颗石子,飞身迈入院中,对准了那男人和女人的头砸去。

    那两个人应声倒地,小男孩没了那两人的钳制,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摔去。

    “你怎么样?”云舒上前扶起小男孩,让他依靠在她怀里。

    他的嘴边鲜血淋漓,满脸的冷汗一颗接着一颗滴落,黏着发丝扒在脸颊上,疼得双眼瞳孔涣散,眼睫颤栗着却始终不肯落泪,整张脸苍白如纸。

    云舒拨开他凌乱的发丝终于将他的脸看清——是青时啊。

    云舒说不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竟眼见他生生吞下了陶碗碎片。

    只一刹那间感觉浑身血液仿佛有一息的滞涩凝固。

    青时脱力地倒在云舒怀里,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般短促地呼吸又呼吸。

    云舒忍不住柔下声音哄他,用手轻轻拍他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是不是没力气吐了?我帮你拿出来,别怕……”

    云舒将手指伸进青时血染的唇齿间,一片一片地抠挖出了陶碗碎片,每一片都是鲜红。

    青时一眼不挪地望着云舒,在她从他口中取出了最后一片陶碗碎片之后,他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云舒抻着袖子轻轻地给他擦汗,在用手指抹掉了他的眼泪:“不用憋着,想掉眼泪就掉眼泪,我帮你接着。”

    “啪嗒”、“啪嗒”

    黑云压城,天空终于落下了积攒已久的细雨……

    青时只盯着她看,极慢地轻眨了一下眼,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想咽下口水,抬了抬喉咙,动动唇,痛得又涌出一股血来。

    “别动了,乖,别动了。”云舒急声安抚地说着,生怕他再咽了那些没吐出来的细碎陶屑。

    青时被云舒搬到木床上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细雨不断地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接一阵的泥土芬芳。

    初春的夜还透着冬天的寒意,尤其是在这山间,夜晚夹杂着瑟瑟冷风。

    他一向穿得单薄又破烂,走在街上坑蒙拐骗的时候总有人会捂着鼻子从他身边走过。

    一年四季也只有夏天的晚上睡觉时候不觉得冷。

    怎么这样的他,还会有仙女姐姐来救呢……

    青时死死盯着云舒给他的右脚上药,就像一只猎豹,在盯着嘴边的猎物。

    其实他很困很累很想睡觉,但是他害怕,害怕只要闭上眼就会发现一切美好皆是幻梦。

    云舒小心翼翼地拿掉捕兽夹,简单地包扎了青时的右脚。

    她做好这些站起身回看青时,却发现他仍像刚躺下时那样,双眼牢牢地落在她身上看。

    云舒含笑着走到青时的小脑袋边蹲下身,伸手轻轻拍他:“累了就睡会吧,我不走。”

    “是不是有点冷?”云舒看了眼屋子,破败不堪,哪有被子?

    这破屋起码几十年没人住了,到处漏雨,只是他们运气好,这张破木床周边的瓦片正好还算齐整,这才没淋到雨。

    云舒脱下自己的绿裳外袍盖在青时身上,将他瘦弱的身子包裹着。

    她掖了掖袍角:“这样会不会好点?哎,柴火都受潮了,也就是还有几根小蜡烛勉强点着。”

    “我的灵力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现在变不出被子和火苗给你,你且忍一忍,安心睡吧,我在这守着,没人会进来欺负你了,睡吧,嗯?……”

    云舒絮絮叨叨地哄人,青时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他早已累得眼皮打架,缓缓合上双眼之时心里还在雀跃地想着:她果然是仙女姐姐,她会变法术……

章节目录

渡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九棵山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九棵山茶并收藏渡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