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黑伞挟气飞出,冲破雪幕。姬左权只觉身后一股冷风席卷而来,寒气中夹杂着锐利的杀意。

    他急忙后退,然而那黑伞边缘仍割断了他几缕发丝,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眨眼间便被雪覆盖。

    在雪花的簇拥下,身穿绯色锦衣的女子伸出手,旋转的伞轻轻落在她手中,雪花缓缓降落,落在伞面上,犹如一道美丽虚幻的梦境。

    随着伞面的轻微晃动,伞沿上闪烁的白光突然变得锐利,那些原本如银针般点缀在伞沿的装饰,瞬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杀气,仿佛随时可以刺破黑暗,夺人性命。

    姬左权心下一沉,呵斥道:“来者何人?”

    扶危抬伞,先是看了一圈地上的尸体,随后看向跪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易胜。

    “传言姬首席视人命如草芥,如今才知,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眼尾轻轻上挑,形成一对标准的凤眼。红衣、墨发、雪肤,三道极致的色彩衬托她在雪夜中更加不似真人。

    雪夜里,她就这么站着,嘴角虽带笑地弯着,但明显能察觉到她不悦的情绪。

    这张脸的主人,不久前姬左权才和她交战过。

    “扶危?”

    姬左权心下大骇,他来此并非相信谣言,而是想借谣言之名讨伐易胜,他万万没想到,易胜居然真的加入了天下无道!

    他看向一旁浑身浴血的易胜,眸中露出凶光。

    他今日非除了她不可!

    姬左权眼中迸射出阴鸷狠辣的光芒,他紧握刀柄,疾步如飞地冲向易胜,意图在这电光火石间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扶危未曾料想在这紧急关头,他竟会对易胜出手,但她反应迅速,身手敏捷。黑伞在她手中轻轻一转,伞柄被迅速抽出,伞内藏匿的锋利刀刃在瞬间闪现寒光,准确无误地挡在了姬左权攻势的前方。

    姬左权见状,转而挥刀向扶危砍去。扶危的刀法看似简单,但每一次与姬左权的刀锋相交,姬左权都感到自己的刀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束缚,变得更加沉重。

    几番交手后,姬左权已是力不从心,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喘着粗气,眼中的怨恨变成了不甘与惊恐。

    “若不是先前易胜伤了我,你怎么可能打败我!”

    扶危落在地上,衣摆随着她的动作绽放后又重新收拢。她头顶上空,黑伞如一朵凋零的花朵,在空中缓缓旋转、下落。她握着剑的手轻轻往上空一送,剑又重新没入伞柄。

    她接住伞,走到姬左权面前,右掌运气:“姬首席,去黄泉嘴硬吧!”

    面前的姬左权模样渐渐模糊,扶危“嗯?”了一声,脑中警铃大作,连忙跳开。

    一阵迷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它并非那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雾气,而是厚重得如同实质,扶危立在易胜面前,右手蓄力,谨慎地盯着四周。

    随着迷雾的扩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而冰冷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大概过了半刻钟左右,雾才渐渐散去,雪又落了下来。

    扶危上前查探,姬左权和另外一名不周山弟子已经消失不见。

    她虽有些遗憾没杀死姬左权,但目前显然是易胜更加重要。她弯下身检查易胜的伤势,见未伤及心脏后送了口气,点了易胜几处止血的穴位,从口袋中掏出药喂易胜喝下。

    易胜的意识如同在薄雾中飘摇的小舟,被浪潮推着,时而浮起,时而沉没。她眼皮像被千斤重石压着,挣扎间,缓缓睁开一道缝隙。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她看到扶危关切的脸庞在眼前晃动,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万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易胜猛地坐起,瞳孔中满是无尽的惊恐与绝望,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入了魔一般。

    扶危被她这副模样吓到,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就在此时,一口鲜血又从易胜口中喷出,扶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放平在地面上,声音沉重:“你冷静些,她俩……已经走了。”

    易胜的喉咙像被火烧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从刀尖上划过。她眼前,老板和贾问寒的尸体已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雪,她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一般。

    易胜无力地推开扶危,颓然跌坐在雪地上。她强忍着疼痛,挣扎着坐起身,将老板紧紧抱在怀中,贴上她冰冷的脸颊。

    怀里的人紧闭双眼,再也无法醒来。她想放声大哭,却不知为何,只能发出一声苍凉的笑:“哈哈哈……”

    笑声在空气中逐渐消散,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她无声地哭泣着,泪水与雪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衣襟。

    贾问寒的遗体也躺在不远处,她的脸朝向易胜的方向,双目圆睁,死了还不能瞑目。易胜擦干眼泪,走过去,轻轻合上了贾问寒的双眼。

    她胸前的衣领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块黑色的布料,那是她生前最珍视的物品之一。看着衣角,易胜泪水又不受控制地落下,她紧咬着牙,将衣角拿起,紧紧握在手中。

    “快!将他带进去医治!”

    谢尘鞅一手拎着一个,将姬左权扔给庆端,她则背着褚无双进门。庆端跟在她身后,看着两人皆是一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就知此他俩此去定是没有从易胜那讨到便宜。

    褚无双先前为昆仑山弟子,在易胜杀死姬正誉,追捕易胜过程中,褚无双便与易胜当场断绝关系。三门商量之下,认为不周山失去姬正誉损失重大,便一致同意将褚无双过给姬左权作为弟子,以弥补不周山的人才亏损。如果褚无双刚入不周山便发生意外,那么昆仑山难免会认为这是他们恶意刁难,从而使好不容易平息的矛盾恶化。

    姬左权伤势颇重,相较之下褚无双只是受到些皮外伤,谢尘鞅松了口气。此时姬左权已被庆端扶到榻上坐下,谢尘鞅站直身,冷眼扫过去,他俩伤势严重,绝对不可能凭自己之力上不周山:“谁送你们回来的?”

    救了他的人并不是谢尘鞅,但现在这并不是关注的重点,姬左权握着庆端拿过来的绷带,咬牙切齿:“易胜她加入了天下无道!”

    “什么?”谢尘鞅神色一诧,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知姬左权只是想找一个杀死易胜的借口,“姬左权,你别闹了。”

    “你以为我这身上的伤是哪来的?”姬左权指着身上的伤口,“这是易胜和扶危留下的!易胜的武功根本没有被废,昆仑山欺骗了我们!”

    谢尘鞅了解姬左权的为人,她挥袖转身,不耐道:“你还嫌挑起的争端不够大吗?姬左权,我不管你身上的伤是你自己留的还是谁留的,我也不管是谁配合你们。你身为师尊,为了私欲让徒儿受伤,你难道不觉得羞耻?”

    姬左权本来就一口气憋在心口,此刻被谢尘鞅这番话一激,更是怒火攻心,竟直接呕红。

    庆端忙道:“师叔!”便要上前替他擦拭。

    谢尘鞅一挥手,将她拦住:“端儿,退下!”

    “好啊,你不相信我。”姬左权抹了把嘴,指向褚无双,“那你问问她,她的好师尊是怎么对她的!”

    与姬左权不同,褚无双自回来便一直沉默,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谢尘鞅见她神色恍惚,担心出了其他问题,上前问:“无双,你感觉怎么样?”

    褚无双这才回了神,但口中只是重复地念叨着。

    “她居然收了徒,她居然收了徒……”

    茶行的店家见到易胜来访,忙不迭地擦净手中的水珠,起身相迎。

    当易胜问及应龙客栈的老板姓名时,店家虽觉有些意外,但出于对易胜的敬重与信任,还是如实相告:“她叫郁风翎,五年前因战乱与我同来此地。因身份特殊,她不愿以真名示人。客栈生意清淡,她在这边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大家通常都唤她应龙客栈的老板。”

    易胜此刻头发凌乱,店家见她神色萎靡,低头一看,只见易胜胸口血迹斑斑。店家惊道:“你怎么了?怎么一身是血?”

    易胜轻轻摇头,声音低微而疲惫:“无碍。”

    店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拉住易胜追问:“风翎她怎么了?”

    易胜转过头去,泪水从她的眼角隐入领口:“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她。”

    “她……她死了?”店家松开手,后退一步,满脸不敢置信。

    易胜点了点头,她还要将贾问寒的尸体带给楼绩。她对店家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了。

    易胜抵达楼家时,扶危早已将贾问寒的尸体送到。楼绩抱着贾问寒的尸体号啕大哭,见到易胜,她愤怒地冲上前,抓住易胜的衣领,怒吼道:“你不是说三大门不会再为难你了吗?为什么不周山的人会来?你又为什么救不了她?为什么!”

    楼绩松开手,跌坐在地上,哭声更加凄厉:“你为什么要收她为徒?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死!”

    扶危走上前,说:“杀死贾问寒的是不周山的首席姬左权……”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楼绩恶狠狠地打断:“杀死她的人是姬左权没错,但她却是因为易胜而死,如果她不曾与易胜相识,那么她就不会整天想着要复仇。若易胜从未踏入禅平镇,不周山的恶徒也不会因此来到这里残害无辜。甚至,若不是因为问寒心系你的安危,半夜听闻打斗声而执意外出,她就不会惨遭姬左权的毒手,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每句话落下,易胜的脸便苍白一分,到最后她脸已近乎失去颜色,犹如白纸般惨淡。面对楼绩的控诉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口。

    楼绩别过脸,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脏了眼:“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远方一重又一重的山影,在黑夜中仿若鬼魅。极深的峡谷下方,寥落的孤坟残冢,在黑夜中兀自伫立着。

    易胜散着头发,只穿了件宽松的单衣,月光触碰到她的手腕,泛起一圈惨白的光影。她闭上眼,任由寒风呼啸,将她吞噬。

    扶危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两人之死对易胜伤害如此之大。

    她走上前,看着面前的两座坟墓。其中一座坟墓新砌,上面刻着“郁风翎之墓”,而另一座则刻着“季平安之墓”。

    易胜看了墓碑半晌,跪在地上,将身边的包裹打开,这是昨日老板匆忙整理的宝箱,里面放了钱票还有一些金银珠宝,她将宝箱埋在墓碑前,轻声道:“老板,这是你的家产,我把它葬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被人抢走。”

    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从贾问寒身上拿下的衣角,握紧后又松开。

    “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无法陪伴你们,等我处理好事情,再来找你。”

    扶危原本在猜测这个季平安是何人,与易胜什么关系,听到这话眼睫一抬,侧身看向易胜。

    “这两日多谢你。”易胜转身向她深深一礼,“日后若有机会,我必会报答。”

    她直起身,看样子准备离开。扶危道:“万玄打算去何处?”

    易胜停下,没有回答。扶危继续道:“天道无道与三大门关系紧张,我帮了你,不周山的人定然认为你已经加入天下无道,你孤身一人,如何能抵御他们的追杀?为了安全起见,你便与我同行如何?”

    易胜摇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深知你们创立的初衷,也赞同你们的理念。然而闹得太大,受伤的只会是无辜的百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希望你能把握尺度,不要让事情进一步恶化,以后若有需要及时找我,就此别过吧。”

    扶危望着易胜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冷了下来。她在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易胜知道是她传出的谣言?

    她特意在暗中等待,那两人死了之后她才相助。就这样,易胜还是不愿加入天下无道?她明明亲眼目睹姬左权杀了那两个人!

    想到她方才说的话,扶危忍不住冷笑一声,心道:罢了,事已至此,她与不周山的矛盾已然激化,这就够了。

    比起扶危复杂的情绪,易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找到姬左权,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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