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火国即使是晚上仍然炽热,如同蒸笼一般。易胜睡眠本身就浅,在这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躺了一个时辰还未睡着后,易胜索性下床,准备出去透透气。

    跳跳趴在地上,肚皮紧紧贴着地面,见易胜路过,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迷迷糊糊要站起来陪她玩。

    易胜蹲下来将它哄睡后,走向外廊,夜色中,地面上的光影斑驳,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火。月亮高悬,却像是一张干瘪的大饼,毫无生气。

    空气干燥得几乎能点燃,令人心绪不宁。易胜抬头仰望,月亮似乎比刚才更加逼近,她清晰地看见那凹凸不平的表面,犹如一张扭曲的人脸。

    她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那轮月亮,月亮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突然,她注意到月亮边缘处有一个黑点,那个黑点似乎在缓缓移动,动作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影。

    易胜的心猛地一缩,她紧紧盯着那个黑点,生怕错过任何细节。然而,她这个念头刚落下,那个黑点突然停止移动,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她眼花了?

    易胜揉了揉眼睛,又观察了一会,见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黑点,暗道自己或许真是过于紧张,摇摇头准备回屋躺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惊悚感从背后袭来。易胜迅速转身,只见一道人影挡住了灯光,立在她的面前。

    易胜惊得后退几步,待看清是龙起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龙起没想到她会被自己吓到,他解释:“方才在楼下见你未睡,便上来看看。”

    他面露担忧:“可是睡不习惯?”

    易胜摇头:“只是起来走走罢了。”

    “若不嫌弃,万玄可否与我……”

    龙起话还没讲完,原本安静趴着的跳跳突然凄厉地叫了起来,易胜连忙走过去,见一只蝎子迅速从墙角爬过,隐匿在黑暗中。

    她将跳跳抱起,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伤痕后,将跳跳抱到床上。

    跳跳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走了一圈,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趴在被子上睁着湿漉漉的圆眼睛看着她。

    易胜摸了摸它的头,转过身时,面前已经不见龙起的身影。

    姬左权满腔怒火地回到不周山,只见谢尘鞅已早早候在不周山门后梧桐树下,那双深邃的眸子冷冷注视着他。

    姬左权收回视线,从鼻间嗤笑一声,旁若无人地从谢尘鞅面前拂袖而过。

    庆端站在谢尘鞅身后,看着姬左权的背影,不解地问:“师尊,发生了何事?”

    谢尘鞅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方才三门开会,姬左权呈上易家和姬家的联名书,要求宗主杀掉易胜。”

    “什么?”庆端神色错愕,“师叔为何突然做出此举?”

    先前,易胜击杀姬正誉后,被三门联手捉拿归山。宗主与裴见昭为保她周全,与姬家乃至其他三大家族周旋数日。经过一番激烈的交涉,姬家才终于松口,答应饶易胜一命。

    虽然都知这件事不可能如此轻易揭过,但大家都认为姬家会在暗地里除掉易胜,又或是使出其他什么手段,但绝不会如此高调地联合其他家族当众给宗主难堪。

    庆端脑海中灵光一闪,回想起前几日的流言,不禁诧异道:“莫非万玄的武功并未全失?师叔所言是真的?”

    谢尘鞅轻轻摇头,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凝重:“即便易胜武功犹在,也无济于事。宗主为了掩盖,故意营造出易胜武功尽失的假象,无论目的为何,这件事迟早会被拆穿。宗主并非舍己为人之人,能为易胜放弃自己的前途,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就是太上殿的授意。姬左权却未能识破这一点,他以为只要揭露真相,便可借此向太上殿请命废除甘戎。他表面上为取易胜之命,实际上是为了宗主之位。”

    庆端听完,叹息一声:“师叔他,也是为了不周山着想。”

    谢尘鞅却冷冷一笑:“若他真为不周山着想,又怎会如此鲁莽行事,连这等大事都不与我商量!如今他已然彻底触怒了宗主。按照宗主所说,此事乃是太上殿的授意,他贸然揭穿真相,无异于打太上殿的脸。”

    先前太上殿为了分散四大家族的势力,特意将两大弱势家族分到长留山,强势的姬家和易家则分别分到不周山和昆仑山,谨防一门独大的可能,四大家族在利益斗争下关系也随之恶劣,如今因为易胜姬家与易家又重新合作,定然会引起太上殿的忌惮。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姬家,真的是嚣张跋扈太久了。”

    庆端眼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收敛眼神,静默地站在一旁。

    谢尘鞅越想越头晕欲裂,她捏着眉心,揉了几圈,心下暗道:“方才在会上,宗主并未提及几日后的沉尸之渊之战,想必是希望我能自行处理此事。若我再任由姬左权乱来,只怕这掌门之位,早晚要拱手让人了。”

    她平复了心情,对庆端吩咐道:“你这几日,务必严密监视姬左权。不周山封山十日,若有人强行外出,一律格杀勿论。尤其是姬家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夜色沉沉,易胜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迷迷糊糊地,似乎有飘渺的声音在呼唤她。

    那声音清脆而稚嫩,带着一股无法言语的亲切感:“姐姐!姐姐!”

    易胜努力睁开眼,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袄子的女童正紧紧地拽着她的腿。小手递来一个五彩斑斓的风车,风车上的叶片在夜色中微微颤动。

    她接过风车,一阵夜风拂过,风车上的叶片顿时哗哗作响,只留下一道道残影在眼前闪过。

    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易胜恍惚了瞬,还没想清楚在哪里闻过,刹那之间,一道刺目的血光划过天际,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眨眼之间,手中的风车叶片竟然变成了冰冷的刀刃,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寒光。

    凄惨的叫声从旁边响起,易胜惊慌失措地将风车丢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仓皇望去,只见方才还活泼可爱的女童此刻捂着被刀片割得血肉模糊的脸,痛苦狰狞地嚎叫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易胜匆忙上前,准备查探她的伤势,刚伸出手,便见原本惨叫不止的女童瞬间噤声,死死地拧住易胜的手,声音森然地说:“抓住你了!”

    “汪汪!汪汪汪!”

    犬吠之声乍然响起,易胜惊醒,猛地坐起,捂住胸口,只觉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冷汗浸满了全身。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不对,刚刚那个真的是梦吗?

    她轻轻掀开右手的衣袖,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里,赫然显现着一串黑色的手印,犹如浓墨涂抹,毫无其他色彩掺杂。她按上去,居然没有丝毫的痛感。

    跳跳扒拉她的手,伸出舌头在伤口处舔了舔,见舔不掉,仰起头着急地“嗷呜”起来。易胜将它提起放在一边,走下床,借着刚升起的日光仔细观察手上的痕迹。

    宫女进屋,见她身上仍穿着那身灰衣,诧异道:“大人为何不更衣?”

    说着,她上前拿起昨日呈给易胜的衣物,示意其换上。易胜摆手拒绝,但宫女坚持,她只好无奈接过衣物:“多谢。”

    见宫女站着并未离开,易胜侧身,褪下外衣,露出手臂上的黑印。

    宫女见她迟迟不换,目光转向她的手臂,看到黑印后她面带微笑地回过头,模样一如往常。

    易胜以为她没看到,又停留了片刻,宫女终于开了口:“是需要我帮忙吗?”

    她上前接过衣物,细心地为易胜披上。整理完毕后,宫女领着易胜走到梳妆镜前。易胜看着镜中模糊的人影,心中纳闷,这黑印如此显眼,她为何未曾询问?

    她亲手替她穿上衣服,不可能没看见。这黑印突兀至极,她竟毫无诧异之色。

    是不愿询问他人隐私,还是……习以为常?

    联想到昨日种种诡异之事,易胜闭上眼,袖下的左手掐指一算,确认好月、日、时落点后,眉头蹙紧。

    是空亡——大凶。

    宫女简单地为易胜的发尾系上一根绛紫色绸带,随后引领她起身。这件绀紫刻丝墨竹绸褂,衣领袖口皆绣有金边,衣摆行走间有墨竹穿梭,葳蕤生光,华贵非凡。

    她先前还担心易胜难以驾驭这件华服,没想到易胜穿上后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先前的倦态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冷的疏离之气。

    宫女笑道:“这件衣服是我们丞相亲手缝制的,大人穿着可合身?”

    她话刚落下,门外就传来龙起的声音:“曲江,下去吧。”

    曲江欠身行礼,退出门外。易胜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这个衣服、这个身形,似乎是昨晚月亮上那个移动的黑点。

    这个惊悚的念头刚落下,易胜自己便被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看向龙起。他穿着一身鸦青长衫负手而立,令人晕眩的日光下,易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过于专注。

    她心念一定,走到龙起面前,掀开左手的衣袖,问:“丞相,你可知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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