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昀……”

    气若游丝的呼唤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林昀动动僵硬的四肢,手脚并用爬到华如雪侧边:“怎么了?”

    华如雪的模样不像是清醒的,双目紧闭,眉头蹙起,病色的唇微微蠕动:“……”

    “华如雪,你怎么了?”林昀见她没回应,又问了一遍。

    顾煊的温度似乎让女人缓和了一些,但她此刻的意识依旧散乱。

    她神色焦急,像是对某些不在眼前的事物感到烦躁。

    林昀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华如雪的气音幽幽传来:“你的……数据……相关值……太低……”

    林昀:“……”

    滚啊!

    林昀转身就要走,华如雪又开始哼哼唧唧。无奈,林昀选择再次侧耳。

    “宋曈……”她迷糊地嘟哝。

    林昀不解:“宋曈?宋曈怎么了?”

    “宋曈……”

    “你的报告……重新……提交……”

    “……”林昀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转身爬走。

    关欣被华如雪的科研精神折服,背部有了暖意,她的声音也不再哆嗦:“林博士,你们进化型基因序列的研究如此危险,各国都对这项研究的进展虎视眈眈……我还听说,和变异物种打交道存在一定的感染风险……你们,不害怕吗?”

    林昀听完她葡萄藤似的一长串话,无所谓地耸耸肩:“自从决定研究变异物种开始,我们这批人的生命就进入了正计时,换句话说……我们感激每一个‘明天’的到来,毕竟不是每个研究异种的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林昀说的云淡风轻,关欣却倍感凄怆。她不再出声,抱紧曲起的膝盖,尽量将自己缩成一个团。

    冷……

    还是太冷。

    ……

    四天。关欣饿得前胸贴后背。

    五天。关欣看什么都像食物。

    六天。关欣的食欲彻底消失。

    流逝的时间如一双纤细莹白的手,将关欣的希望抽丝剥茧,徒留心如死灰的平静。

    越等,关欣越觉得出不去了。她勉强维持坐姿,扭头看向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状况的林昀。华如雪一直低烧不退,中间还杂夹着断断续续的几次高烧。顾煊是他们中身体素质最为优越的,可他今天居然也开始隐隐地咳嗽。

    关欣从未体会过如此清晰的无力感。她居然就要这么结束一生了吗?她愤怒,不甘,委屈,难受,但这些情绪很快都被等待的时间抚平,最后搅化为一杯毫无波澜的白凉水。

    “……我们真的……还有希望吗?”关欣空洞地想着,不知怎地将这句疑惑送出了唇齿之外。

    林昀声音嘶哑,但眸光依旧清亮:“希望肯定是有的,只是概率问题。”

    林昀做研究的时候常遇到质疑,这些质疑大多来源于报刊、新闻、杂志、新媒体等一切可传递信息的载体,各界专家对于新型进化基因的审判曾如潮水般向林昀涌来。他们总是喜欢问“希望”,好似一定程度以上的“希望“”就等同于触手可及的新未来。

    林昀对此的回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希望肯定是有的,只是概率问题。

    乍一听有点道理,仔细琢磨起来就是句废话中的废话。哪件事没有成功的概率?0不也是概率的范围么……

    关欣一向敏感,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苦笑道:“是吗……真希望我们成功出去的概率可以高些。”

    控制中枢静悄悄的,无人注意的控制台角落,荧光绿的纤维弥漫着成千上万柔软的“触角”,它们在冰冷的空气里纠缠交融,似是一对正处于情浓时分的有情人。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无数“触角”经历互相试探、触碰、相融,最终在到达某个临界点时紧紧地绞在一起——它们形成了一根肉眼可见的纤维。

    那是举世闻名的T0907。

    无尽的黑暗中,林昀反问关欣:“关医生,你觉得我们生还的概率是多少?”

    关欣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扭过脑袋愣愣地望着他。

    林昀的眼睛像是经历过一场厉风寒雪的洗礼,此刻亮得让人心惊。六天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人类的身体几乎已经达到极限,可林昀疲惫的神色下,明显藏着更深的东西。

    关欣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少年,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

    她从未见过有人在濒死之际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林昀像是知道一定会出现某种结果而甘愿等待的人,他突然冲关欣露出一个微笑:“我们生还的概率……”

    华如雪平稳的呼吸声在二人耳边萦绕。

    他半举着手,仿佛听到了一些令人满意的声音。控制中枢的光线甚至无法让关欣看清他的动作,如鬼如魅的暗色环境里,她听见他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林昀喑哑的声音像是一颗穿透漫长黑夜的子弹,贴着她脆弱的神经射向远处的控制台。

    我们生还的概率是……

    “百分百。”

    刹那间,整座控制中枢亮如白昼。

    “靠,闪瞎老子的眼!”关一白对着突然打开车灯的黑色轿车挥拳,他像只穷途末路的狼,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的精神当场崩溃。

    上面已经派人来了是什么意思?这人是能修理海路通道还是只能来问他罪的?指挥中心真上报东海科研所的情况了吗?蒋明川为什么对自己的质问闪烁其词?凯瑟琳又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被上级组织召回?

    他站在指挥中心大楼的公共停车场入口,正前方的倒霉车主正是刚结束加班的胡宇宁。胡宇宁没理解对面五大三粗的男人为什么对自己的车灯如此应激,但牛马的一天让他的怨气在这一刻抖升——

    “X的,哪来的傻X!”他翻了个白眼,开启驾驶座的指令,还不忘探出车窗回击,“有病治病,没病赶紧滚!大晚上的挥拳头吓唬谁呢?!”

    黑色轿车长鸣一声,消失在停车场蜿蜒道路尽头的出口处。

    挥拳头的关一白听此,差点气急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倒在现场。

    叮。

    叮叮叮。

    手环响起警报。

    关一白大口大口深呼吸三次,才接通研究所的内部通讯。

    对面听起来很焦急,还带着颤抖的哭腔:“连上了……连上了!关一白,你快回来……”

    关一白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凌玲的意思:“什么连上了?”

    凌玲几乎要哭出来:“超级电脑!我们和深海基地连上信号了!”

    “关欣她——”

    “关欣还活着,大家都活着……所有人都活着……”凌玲再也止不住眼泪。

    巨型显示屏上重新加载的健康数据,表明深海基地的所有人都还有生命体征。明亮的陆地控制中枢区域,苦苦等待的工作者们相拥而泣,有人向凌玲递去纸巾,凌玲却没有动,她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屏幕最左侧的健康数据板块。

    那块数据方框的左上方,赫然标着两个字——

    关欣。

    关欣还活着。凌玲多日积压心头的料峭冰雪倏地融化,从心脏逐渐蔓延至眼眶,最终,猩红的眼眶溢出了多日的惊惧。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信件。

    关欣坚决的模样在她的脑海浮现。海路通道关闭前,关欣曾匆匆追上她的脚步,在监控死角塞给她一封信。

    她说,如果我回不来,请你一定要将它交给哥哥。

    她那日语气太过严肃,凌玲回到陆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意外就是来得如此突然。

    好在,关欣还活着。

    ……

    “……关一白,”通讯那头稳重的中年男音传来,关一白下意识屏息,这是他面对父亲时一贯的反应,“你还记得你接受科研所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关一白没吭声。在不知道父亲言外之意的情况下,关一白从未有过贸然回答的冲动。

    父亲的形象在关一白心中总是不怒自威的,即使他已经二十七岁,却仍然不敢公然违抗父亲的指令。

    “我告诉过你,不要惹是生非。”

    关一白赶紧说道:“科研所的一切都正常,今天我在指挥中心失态……只是因为关……只是因为指挥中心迟迟未对深海基地的事故进行处理!父亲,你是知道人类极限的!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都只能活一周左右,何况是——”

    “关一白!”那头深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听上去对东海科研所的近况不甚满意,“你以为只要你安分守己就行了吗?指挥中心,军区,监察办,哪一个没有压你一头的权限?指挥中心已经盯上关家了,你还像个白痴一样单纯!”

    “……什么?”

    “管好你妹妹。”

    前段时间关欣述职结束时的表情突然出现在关一白眼前,关欣在害怕,可关一白却以为她只是害怕回程的黑夜。

    急促喘息的缝隙间,和关欣有关的一切都开始像老旧影片那般闪过他的脑海。

    关欣的天赋在幼时就得以显现。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关欣都完美碾压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可关父的一句“女孩要那么聪明干什么”,关欣开始退居幕后,而关一白则成了关家鼎力培养的未来接班人。

    他突然想起自己出国前,关欣站曾在国际机场的安检口流的泪。四下无人,那是关欣最后一次向他吐露真心。

    父亲的斥责仿佛成了关欣异常行为的局外音,彻底撕破关一白一直回避的事实——

    关欣并不信任自己。

    这是事实吗?关一白不知道。

    关一白只知道,少年时期机场分离时,关欣说的是——

    “哥哥,真羡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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