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昊辰消失在那石台之上,姜游冷视那提灯金兵,“西天上神无拘放浪,可笑座下如今皆是些抱守陈规之辈。”

    缚仙绳落地,容与周身幻术褪去,金兵见她露出本来面目,正是那画上女子,惊异之下恭敬承上一枚鎏金灵符道:“姑娘,西王母有请。”

    容与双指拈起灵符,身外光融华彩缭绕,眼前景象即刻如天旋地转般迁改。昆仑群峰绵延,不周山与插天主峰隔鞍而对,西天高寒,积雪坚冰砌为昆仑峰巅殿阙。

    瑶台月下,曳地缀金宫裙生光。风雪似有所觉般离却,女子珠翠满头,她在那棵浮空火树下亭亭而立。

    “这是你千年生世中第一次来看它,我以为你真能狠得下心肠。”

    容与缓缓走近,牵出与那火树命脉相连的感应。她抬手触上火树,树冠大放各色灵蕴华光,摆撼枝头萌出无数新芽叶卷,千年记忆生发繁开,蓬勃扑来。容与眼中火焰摇闪,她心头一荡,猛然收回手。

    “瑶珄,你该告诉我了。”

    “你在我这修炼一段时日,待与本体完全融合,自然记起一切,无需我解释。”

    “我看到招罔灯亮了。”容与回身,直视瑶珄,“招罔灯应仙神格而亮,我并非凡身。我一直想,何故我起始百世皆是虚无游魂不记前尘,今生却从轮回中求来具肉胎寄生化人,有了那些零碎清晰的,又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

    “瑶珄,那元身已在嵇门消散了,火树不是你们救回的元身本体,而是我在三界中轮回修出的神魂微尘所聚。我复归神位是假的,隐瞒三界将神格残骸投入六道,是谁的手笔?”

    容与面色凝重,瑶珄却对她猜到这些意料之中,挑眉道:“是我做的,姜魁不知。我说你神位尚在,只要帮你稳住神位再以灵蕴温养,便能救你。”

    天地斥她,并非因她挟神命修习逆道功法,而是它本就不承认容与的存在。

    瑶珄抚上火树,“姜魁聚你残魂,我析出昆仑树灵,高顼亦引来玄水,这才有了你今时今日站在此地。我们三个念着你,你可要领情啊。”

    “你可曾想过若天帝发现西南北三天都谋事其中会是什么后果。”她知天帝看似放权无为,实则绝不会容许三界众生偏离既定天道,与己尊位有关之事的猜忌私欲亦不少过其他主神半分。

    “什么后果?他要罢了我们主神之位让此事人尽皆知,还是杀我们几个逆俦灭口?”瑶珄眼中溢满轻蔑,笑得悖险,“只要这暗刃隐而未发,他就不敢深究。”

    “可是你竟插手人界事,让凡人牵涉其中。”容与不知瑶珄是否故作糊涂,“我师祖无涯,你让他留下助我逆天而行的功法。”

    瑶珄发笑道:“你说少阳派的那个小儿,此事的确不在我料想之中。”

    “当日辟界之时天道隔绝天人二界,是自诩天族非凡恐神力祸人,连你,你也一直以为是我操纵凡人裨我行事。但并非所有凡人皆在神魔之下。少阳立派发扬皆受天界庇佑,是整个人间最适宜修炼之地,我预备将你送去那里,再过千年大计定成。世事有常,在那里我遇到无涯,他实在是个妙人。”瑶珄摘下火树一叶,那断茎处不消片刻便生新芽。

    “我引你之事同他论道,他竟就此创出套功法来,锋芒尽露地说道,若举世真有这样为天道辟斥之人,习他功法,可修为大成再无所惧。”瑶珄笑得更加艳丽张扬,“他飞升之后,我借来凡躯将其传与你,算是圆满他初衷。”

    “现今你可知,我并未对你那些同门下手,”思及容与曾为此事恼怒,瑶珄笑意渐淡,“不过今后你不要与少阳中人再有往来。”

    见容与寒下脸色,瑶珄心中暗笑,山下景况她收入眼底,不禁感叹这到底是凡世历练出来为七情六欲浸染的心志,她将本要说的话隐去,改换道:“我也不妨说得更明白些,你那师弟是神祗投生,若他与你有什么牵连,你猜日后他回天时会不会惦记这场俗世情分,或者说在天帝与众仙眼中,他会否惦记着呢?”

    “我会马上放了他,你不想拖累他人便须当断则断,只做应做之事。”瑶珄搭上容与肩头,语带痛惜道,“履霜,你既不愿告知姜魁,心中必然已知偌大三界中,唯有我一个可信。我们一起,让天界还你公道。”

    容与默然,拂去瑶珄素手。

    “我不再是履霜。瑶珄,我感激你们救我,却并不想拿这条命再多要什么了。”

    “你还不明白!”

    瑶珄愤恨道:“明明你记得从前际遇,罢了,我不应怕你为切身情感负累将其抽离,教你如今仍抱有悯念心慈手软,生出退却之意。”

    “不愿多要什么,呵,你我何曾得到什么?”瑶珄咬牙切齿,广袖拂过,疾风呼啸,山外飘雪漫卷而来,在容与身前聚成虚镜,镜中是两道身影。

    “那么履霜你看清楚,这千年,天界是怎样待我等忤逆之徒,又怎样铭记昔日的南天神君。”

    戚垣执剑双手微颤,被发落不周山淬剑窟后,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自他人口中再听得一声“无涯”。

    也从不知道自己会因这两个字失仪至此。

    昊辰眼前剑光一闪,缚仙绳被斩断,戚垣举动虽印证他猜想,却还是让他感到惊异。他自怀中取出那被撕下数年的扉页,道:“师祖在上,弟子昊辰不敬冒犯。”

    纸张泛黄谙熟,触目仍清晰。

    洋洋洒洒通篇狂草下,是一行显然乃成书后补上的小字。

    【情天招不弥,孽海渡无涯】

    “你是恒阳的弟子?”

    戚垣忙向昊辰步来,昊辰回道:“正是。这书册亦是师父所赐。”

    昊辰呈上少阳弟子令羽,又向戚垣道出历练遇上堕仙至今来龙去脉。戚垣忧道:“招罔灯是神器,自淬剑窟建立以来皆用于追捕堕仙,而若招罔灯因他人而亮,纵我已确认你是人界门派弟子,你们的去留并非我能决断。”

    话音未落,天边划来一道白光,在那巨碑之上散作几行符文,戚垣回身看过,忧色未减,“一个时辰后,不周山门会再次打开,届时你们二人便可离去。”

    “起来吧。”戚垣扶起昊辰,在他眉心一点,不周山对昊辰的禁制便削弱许多,“你自那堕仙伤处推测是我所为,又用我留下的功法替他疗伤。现今是否有话想问我。”

    无涯天资卓绝,未满百岁而飞升登仙时仍为少年样貌,是当之无愧的少阳第一人。

    戚垣形销骨立,面目阴鸷,与这昏无天日戾气丛生的淬剑窟浑如一体,教旁人看着胆寒。

    “师祖,你在天界时发生了什么?”

    戚垣或无涯,他那时都不曾听过这些名号。

    白光符文重又现于戚垣眼前,他合上眼,低叹一声。

    “你仙缘匪浅,要牢记我今日所言,来日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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