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并未正面回答南阁的问题,转身将茶壶交给及时赶过来候着的仆从,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十分自然的朝两人点了点头:“穿着这身见客实在有失礼貌,容本官去换身衣服,二位稍等。”

    来都来了,既已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分半分,南阁佯装不曾发觉对方明显的转移话题,目送主人离开的表情沉稳而和煦,不见半分不耐烦。

    直至对方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南阁收回目光,视线扫过一侧的岁守,指节弯曲在桌上脆脆的敲了两声:“戒躁。”

    这两下声音不大却很清脆,像盆冷水扣在了岁守头上,原本渐显浮躁的动作和表情瞬间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便如潮水褪去,转而被一种羞窘的心情所取代。

    被部门的前辈在工作中指出浮躁,岁守这样的部门新人尤其受不太住,缓了好半天才压住上涌脸颊的红色。

    好在这一次没再让南阁等太久,只见州府大人身着常服步履稳健的步入厅内。南阁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秒,紧接着上移,与对方的视线相撞后并未露出任何异色。

    待主人落座,这场会面才算有了开始的样子。

    “冒昧前去邀请阁下前来,是本官有诸多疑惑想请阁下解答。”

    来了,南阁心下一顿,面上无所波澜的颔首望去:“刺史大人但问无妨。”

    “我姓沈,名之谓。此次相邀并非问讯,而是私人,阁下不必拘谨。”

    南阁颔首,却还是有所保留:“沈大人。”

    沈之谓不再强求,语气顿了一顿,再次开口:“我听闻阁下是以仙人自称,印国史上神仙宗教不说几千,也有上百,还想请问阁下是何方神仙?”

    这是先打听来历了。南阁面不改色,丝毫不慌,闻言只是摇头淡笑:“仙人之名非我自称。世人以仙人之名唤我,是因我以良方助之,然如今这等世道,又有多少人囚于困境待人相救?”

    此话不可谓不大胆,但凡多想一庹,都会被扣上心思不纯、意图谋反的帽子。

    但南阁话里的意思沈之谓也不是不明白,她否认了神仙之称是她给自己安的名头,而是那些受她帮助的人给她的尊称。她甚至反问他民间受苦难为之几何,将提问者回答者的身份对调了过来,欲意将她一类仙人的出现归咎到事件多苦难。

    沈之谓沉吟片刻,没有回答南阁最后的问题,他当然不可能被南阁的说辞所说服。就算如她所说,仙人之名非她自己冠之,别人如此称呼她时她却也没有为此否认。

    “前几日刚到的新茶,阁下尝着如何?”

    南阁微微颔首:“名茶与普通茶叶的确有很大差别。嗅之,品之,的确是好茶。”微烫的茶水划过口腔落入食道,她下定义道。

    “如若今年雨水更为充足,相信其口感会更加醇厚。”

    今年的大旱被提起,刺史大人的脸上终于褪去了一些闲聊时的轻松笑意,手中的茶碗被轻轻放下,发出一声叹息:“天灾人祸,我等无能为力,也只能忍之让之受之。”

    “非也,天灾人祸或不可避,但后续发展更在于事在人为。”

    “阁下这番话我倒是不太理解。”沈之谓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落到南阁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阁下既是仙人,掌控人间生死变化,又怎会认为人定胜天?”

    南阁:“神仙有异于凡人的能力,凡人却也不是神仙的傀儡玩偶。天道自有运行之道,轮回之法,就算是神仙也无权干涉。而凡人则能在天道规则的范围内做出选择。”

    “沈大人可曾听说过善恶有报,因果轮回皆有定数?”

    “当然。”

    “种何种因,结何种果,讲求的是因果密不可分,可相互转化。而人的一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一次选择都注定了一场因果。我如此说,沈大人可理解?”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因与果的关系是注定的,但只有人才能决定种哪种因?”

    “书生半夜赶路,荒郊野岭路遇妙龄少女,少女以□□之,邀其同去住所。此时书生有两个选择,一种,欣然同意,遂去,被杀。一种,拒绝,安全离开。”

    沈之谓反问:“你怎知书生拒绝,那女子会同意书生离开?”

    “或许少女只杀经不起诱惑之人,或许在途径此处之前,有道士提醒他切勿被诱惑,有种种细节可以增添,这只是个粗略的小故事,经不起详细推敲,重点在于,一个选择可能造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而选择的权利,掌握在每个人手里。”

    “......”

    这一次,沈之谓停顿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他大概有在认真考虑南阁的话。

    一时之间,会客厅鸦雀无声,只是一个沉浸于思考,一个耐心等待,未见丝毫尴尬之意。片刻,沈之谓从思绪中抽离,抚手道:“今日听阁下一言,收获颇丰。阁下莫要推辞,还请多在府上逗留几日,我还想与阁下饮酒畅谈一番。”

    南阁并未推辞,欣然应允。又是一顿恭维互吹后,两人便被引着往住处走去,岁守看起来似乎有些话憋不住想说。南阁哪能不知,扫了她一眼,故意问:“可是在担心纪元?离开前我已同他说了我们出来的事,他忙完自会循着踪迹来找我们。”

    “不是......”岁守小声反驳,下意识看了眼引路的仆从,最终还是抿了抿唇闭了嘴。

    一边碍于有旁人在场,前辈看起来又不像有兴趣回答的样子,岁守的疑问最终还是憋了回去,无奈只能闷在心里自己琢磨。

    仆从将两人领到小院就离开了,留下了两个侍女以供伺候。南阁打发两人去看门,与岁守进了房间关上门。

    “前辈,你好像很高兴。”岁守歪着头仔细观察着南阁的神情,有些不确定。

    南阁闻言微笑:“诸事顺利,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您是说,沈之谓相信我们是……”

    “嘘。”南阁按住她的话头,看了一眼门口,颇具暗示意味的摇了摇头。

    岁守慌忙住嘴,警惕的看了一眼门口,复而压低了嗓音:“您从一开始是不是就筹谋有朝一日会来见沈之谓?”

    见她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高深模样,南阁有些哭笑不得:“你未免把我看得太神通广大了,你我并非真的神仙,纵使能筹谋百步,却也不至于能预料未来之事。”

    在房间布下防止窃听的结界,南阁才继续说:“给你一个忠告,切忌被小时空里的人和事遮住了眼睛。始终要牢记于心的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

    见岁守点头后才继续解释道:“我确有利用此次治蝗宣扬名声之意,但这么快就引起刺史的注意,是我没想到的。”

    “还记得我之前送给你和纪元的那两个泥塑吗,上面绘制的是印国传统的佑平安的神仙。一条街上几个摊子都有卖,销况还都不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印国百姓信神的很多?”

    南阁颔首:“灾难多发的年头,求神拜佛的人就越多。如今大旱,这种皇帝管不了的事情,百姓们只能祈求上苍,因此今年信神的格外多。”

    “我需要一个身份,有权有势,既能接触到宗长棪,又不会完全陷在朝堂中束手束脚,还要满足一点,”她转身,伸出一根手指:“尽可能快的走进皇帝视线。如此,一个有着玄而又玄的能力,不可被轻易取代的‘神仙’,或许刚刚好。”

    就像是遮挡视线的薄纱被人为的掀起了一角,之前一直如雾气一般朦胧的真相瞬间明了了起来。南阁之前的种种举动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气定神闲,立起了神仙人设。为什么不去接近宗长棪,而是救治蝗灾。

    “那沈之谓把我们留下,应该是相信我们了吧?”

    南阁动作随意的坐下,视线落在一脸求知欲的岁守身上,淡淡道:“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给出了他满意的回答,那我们是否真是神仙,就根本不重要了。”

    岁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连忙追问:“他会把我们举荐给皇帝吗?”

    “别妄想一步登天。”南阁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岁守的额头:“沈之谓不会无缘无故请我们过来,无非是问罪又或是有所求。”

    “那您觉得他是哪一种?”

    南阁垂眸,密而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此时下结论还太早,且再看看他接下来的动作。既然已经来了,无论他干什么,我们接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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