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高绍德果真派侍人送来了清寒的任命书,清魄假装没有听到那句意有所指的“春猎侍驾有功”,假装没有发现清寒的疏离,和往常一样随清寒叩谢圣恩。

    清寒很快要出发,清魄交代避火和伤愈的柔水随他一道启程,他也没有反对,只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知他心中生气,却又不知道怎么样去向他解释,更怕越描越黑,清魄郁闷得躲在屋里发呆。

    辟尘跑来在门上叩了两响,“小姐,兰陵王要见你,要去回绝掉吗?”

    清魄将已经攥烫的牙梳掷回妆台,这人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见。”

    高长恭大步走进来,劈头就问,“是你求陛下派他去洛阳?”

    清魄根本没正眼看他,“你若识趣,就应该知道我这里并不欢迎你的。”

    他耐着性子问道,“为何是洛阳,让清寒随我去晋阳不是更好?”

    清魄停了一停,问,“好让你日日夜夜对着他,时时刻刻照拂?”她故意把照拂两个字咬得很重。

    高长恭终于怒了,冷笑道,“再怎么样我也是大齐亲王,对你屡次相让只是不愿与你计较,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清魄冷淡看他,“怎么,给我说中痛处了?有胆到主上那里要人,为什么没胆在我面前痛痛快快的坦白你那点龌龊心思?”

    “你……”,高长恭又羞又恼,半晌方从齿缝里里挤出几个字,“简直一派胡言!”

    “我一派胡言?那是谁一直用奇怪的眼光偷偷摸摸打量清寒,又是谁心存不良想将清寒从主上那里讨在身边,害得清寒受辱”,清魄情不自禁的伸指戳他胸口,“你摸着良心说,到底是谁在胡说!”

    他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涨红了脸,“你不要想得那么肮脏,清寒于我,只是朋友!”

    清魄大笑,前仰后合,几乎摔倒,“只是朋友么,我是真的不明白,于你而言,怎么样才是朋友。”

    他一字一句的说,“朋友于我,就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到老还能彼此陪伴的人。”

    清魄的心猛然一跳,浑身的血流仿佛也跟着鼓噪起来,这话在记忆中激起涟漪,似乎在很遥远的时候,目光落在他气到扭曲的俊颜上,她心咚的一声坠到了最底。

    她想到那只芦苇蚱蜢。

    以及,记忆里那个哭得满脸脏污的少年。

    视线似有些模糊,直到两滴滚烫的液体震落到颊上,清魄终于又看得清高长恭的脸。

    高长恭的表情很奇怪,好像余怒未消,却又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住了,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你,不舒服?”

    “你滚开!”清魄尖锐地喊,转身向朝里间疾走,不留神绊到了宫凳,重重摔在地上,高长恭抢过来要搀扶,她更大的尖叫了一声,推开他却无力爬起。

    “清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清寒冲进来急叫,眼看妹妹半躺在地上,高长恭又弯着身子似要抓她,大怒扑上前来,照着高长恭脸上就是一拳,将他打倒。

    清魄扑上去抱住清寒身体,哭道,“别打他,是我害了你。”

    清寒显而易见的又急又心疼,瞪了高长恭一眼,很快扶起她,边柔声安慰边用袖子笨拙地拭泪,“别哭,我来了,别再哭了。”。

    清魄语无伦次地抽泣,“我怕师父知道了会罚我,所以每次被人问起都说自己是清寒,你以为是他,其实是我。”

    高长恭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嘴唇翕动半晌,吐出一句,“怎会是你。”

    “就是我!”清魄大哭。

    “好了!”清寒将妹妹牢牢箍回怀里,“不管什么是你是我,不要哭了!”

    高长恭脸色复杂僵立半晌,转身冲了出去。

    清寒只吼得一句“不许跑”,便已经看不到高长恭的影子,又丢不下哭泣的妹妹,只得将清魄抄在臂上,抱回内室。

    有记忆以来,清魄第一次在清寒面前这样没有任何遮掩的号啕大哭,他被哭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抱着清魄直说,“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哭累了,混乱的思绪也渐渐理顺,清魄含泪抽噎,“哥哥会讨厌我吗?”

    清寒轻轻为她归拢揉得凌乱的长发,严肃却温和的说,“会,”见清魄瑟缩了一下,他接着说下去,“我讨厌你哭,讨厌你将什么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也讨厌你明知我不高兴,不光不来哄我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我想来找你话别都没台阶下。”说到最后,他竟带了笑容。

    清魄终于忍不住又哭倒在他怀里。

    他说着这样的话,让人情何以堪。

    清寒启程的时候,清魄没有前去相送。

    至于昨日为何会与高长恭闹起来,清魄没再对他解释,他也始终不曾问起,只是和从前一样,靠着她睡了一夜。

    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辟尘和定风回来了,辟尘还好些,定风两只眼睛早哭得桃子一般,一路走还一路控制不住的抽噎。

    辟尘抱怨,“小姐也太狠心了,下次见还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定风瞟到清魄略肿的眼睛,偷偷扯了辟尘一把,他方才住了嘴。

    清魄叹了口气,问他,“都什么人去送了?”

    辟尘认真的扳住指头数,“段候去了,斛律将军去了,琅琊王也去了,文先生也去了,就连陛下也派了使者来,唯独不见兰陵王呢。”

    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恰当,清魄恍惚的想。

    高长恭并没有错,是我对他太苛刻,也许他真是真心想和清寒交往。

    若高长恭不是高长恭,若清寒不是清寒,他们才能真正的做一世好友。

    而高绍德那日突如其来的告白,终是在清魄心底激起了涟漪,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只是心疼他有时显出的那样渗透骨髓的孤单。

    应当算不上是爱情。

    他也只是不容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

    他就好像一个被宠坏的孩童,手边有几件颇为偏爱的物事,平日或许不甚在意,一旦有一日,另一家的孩子拿住其中一件对他说,这个东西真漂亮,给了我吧,他定然会震怒并要抢回的。

    而清魄便是那一件,或者说,他认为她是那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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